中關村回顧從今天開始陸續轉載中關村後人提供的緬懷父母親的文章下麵先轉載趙九章先生的二位女兒趙燕曾,趙理曾提供的深情緬懷父母親的三篇文章中的第一篇:
緬懷我們的父親
—為紀念父親九十壽辰而作—
趙燕曾,趙理曾
時光飛逝,不能想象,我們親愛的爸爸如果在世,已經九十歲了。
壯誌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父親說過,有人說他活不過六十歲。真是不幸而言中。當他被迫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他所熱愛的人們和他所熱愛的事業時,他還不到六十一歲。
到如今,將近三十年了!
記得他常喜歡吟誦的詩句: “將軍一去,大樹飄零。 壯士不還,寒風蕭瑟。”
他的遺體,不知是在哪裏火化的。在蕭瑟的寒風中,他的灰燼不知飄向何方。 蕩然無存…… 其實也不必存有形之物。人本來自塵土,最後歸回塵土。活得再長,對於這無盡的天地,也不過是一瞬間。
然而,他的音容笑貌永遠活在在我們心中,他的慈愛永遠溫暖我們的心,無人可以奪去。上蒼賦予父親人性的光輝,是他留給我們的永久的紀念。現在我們願意把這份珍藏的紀念與大家分享。
那是1944年 的春天,一輛汽車(當時唯一的交通工具),栽著我們一家四口,還有五、六個旅伴,在雲貴高原崎嶇的山路上,艱難地爬行了一個星期。終於,我們從昆明來到了 四川北碚,嘉陵江畔一個孤零零的小山丘上。幾排平房,一個長著青竹和花草的小庭院,十幾名職工。這就是當時的中央研究院氣象研究所。 從此父親就把他的生命獻給了這個所。它始而是氣象研究所,繼而發展成上千人的地球物理研究所,終於分成了大氣物理、地球物理、空間物理等多個研究所。
科學本是屬於世界,屬於全人類的。就其本質而言,隻有世界性的高峰。正是懷著這樣的胸襟,父親的眼睛始終看著世界,瞄準著世界的高峰。他毅然離開了一個個已 經熟悉的領域,勇敢地開拓著新的領域。五十年代末,蘇美衛星相繼上天。人類第一次飛出了大氣層,從浩瀚的太空來觀察和探測我們所居住的這個奇妙的星球。這 把父親迷住了。他的心也飛向了這神秘誘人的太空,以花甲之年,再一次開始從事一個新領域的研究。
攀登世界科學高峰,並非是某人的特權或世襲領地,卻需要龐大的隊伍。父親因此而“愛才如命”。很少聽到父親議論他人的不是,卻常常聽到他對長輩、同輩和年青 人的熱烈的讚揚。記不清多少次,聽到他欣喜地談到某某青年做出了好成績,或者談到他與國內外名家洽談,送有才華的人去進一步深造。
願父親對事業和人們所付出的這份厚愛,長久地得到紀念。
人常說,嚴父慈母。我們的父親卻是慈父,又是良師益友。他從不打我們,甚至連重話也沒有一句。隻記得他溫暖的手、慈祥的笑臉。對爸爸是可以撒嬌的。理曾小時候,每天早上要爸爸講一段西遊記才肯起床。爸爸笑著說她是“小霸王周通”。
在流離顛沛的戰爭年月,燕曾不能連續上學,但家庭教育從未中斷。爸爸是語文老師,教的是唐詩和書法。媽媽是數學老師,教加減乘除。燕曾七歲時去一個鄉村小學 上二年級,不知考試為何物,也不知作文應怎麽寫。回來問爸爸,爸爸一句句教。老師問:“這是你寫的嗎?”燕曾不敢做聲。作文得了80分。爸爸聽了大笑,說:“哈哈,爸爸的作文隻得了80分!”
爸爸才不看重分數呢。他隻看重真才實學。他對科學和文學的熱愛在潛移默化之中,感染了我們姐妹。他帶著我們領略詩詞中的美好境界,也帶領我們進入奇妙的科學 殿堂。使我們從小喜歡觀察、欣賞,和思考這浩瀚宇宙中的萬千氣象。爸爸對我們的分數和名次,卻不甚留心。考第一,他高興;考第十一,他笑笑。我們慶幸有這樣一位好父親。他沒把名利場中的競爭心貫注於我們心中。因為他自己就不求個人名利。他的寧靜與淡泊保護我們幼小的心靈,讓我們充充足足地享受童真的歡樂, 在窘困的物質生活中,渡過我們無憂無慮的童年。
不可否認,爸爸生前有過許多頭銜。有的是他在事業上辛勤耕耘的回報,有的是出於某種形勢的需要而外加給他的。但我們確知,這絕不是父親孜孜以求的東西。 記得理曾剛出世之年,作為清華大學的教授,爸爸的薪水隻能勉強夠一家人糊口。我們的內衣,爛成了一縷一縷,真是“衣衫襤縷”。爸爸的長褲變成了短褲,為了補破口,媽媽穿了一件奇怪的短袖棉袍。那兩隻失蹤的袖子,大概也作了同樣的用處。理曾的第一件衣服是用媽媽的幾隻襪筒拚起來的。
我們搬家時,全部家當裝了一輛小小的馬車。爸爸的老師吳有訓公公說:“看見九章搬家時那點東西,我都要掉眼淚!” 可是,爸爸臉上沒有戚戚的愁容,有的隻是坦蕩的微笑。在理曾出世不久,1942年的春節,爸爸在我們租的一間半農村草屋門口,貼上了一副春聯:
寧靜以致遠
淡泊以明誌
幼年的我們,自然不知其中的深意。長大了才慢慢理解。如今回顧爸爸的一生,更清楚這是他一生心思意願的寫照。 爸爸有過一位有權勢的近親。但他從不利用這一點 來為自己謀取私利。我們的父母對阿諛奉承之徒的鄙夷不屑,自幼在我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爸爸向往的生活,是回歸大自然。大約在六十年代初期,有一次,他在讀辛稼軒的詩詞時,不禁拍案叫絕。他對我們說:“快來看-‘管山,管竹,管水’,太好 了!”如今燕曾在洛磯山下有了一個小小的庭院,種上了玫瑰、鬱金香、芍藥。每當念及爸爸所說的“管山,管竹,管水”,心中悵然若失。要是爸爸還健在,能遠 瞻巍巍雪山,近看園中花草-管山,管竹,管水,他該多麽欣慰!
在這篇短短的回憶文章中,我們實在遠遠無法寫出爸爸的各個美好的側麵。
我們隻想說,在女兒的心中,我們的父親,是一位慈祥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