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多年來，通過研讀曆史和觀察社會，我注意到，某一個曆史時期，當一個地區多數人關注和追捧某一種價值的時候，這種價值就上升為主導價值，這個主導價值左右這個地區人們的命運。所謂成敗興衰，不在於有沒有英雄，而在於有沒有價值。價值觀的形成和影響，對社會產生的根本性作用，超過任何暴力革命或政權更替。
一般情況下，價值觀由上流社會或作為社會精英的知識階層倡導而流行。“風氣是自上而下的”。西歐和俄國在曆史上有過貴族，但是俄國的後來被割斷了。美國的情況不一樣，美國沒有貴族，被倡導的價值來自於一些自由的心靈。所謂的上流社會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如果沒有一定的傳統繼承，必然來自底層，底層則沒有一定之規，誰的拳頭大聽誰的。中國革命也切斷了曆史繼承，遺老遺少們早已銷聲匿跡。因此，中國的上流社會實際已不複存在，和底層社會一樣，上流所關心的也隻不過是什麽管用，或誰大聽誰的。所謂的“八榮八恥”，是在意識到多年來某種價值缺失後所提出的，可惜流於口號。因為倡導的人並非自己虔誠地相信，並身體力行。
尊重個人，在我看來，是一個基本的普世價值，值得中國人信奉和提倡。尊重，有承認和重視的意思，不忽略對方的存在，肯定對方的價值，願意同對方在對等的基礎上交流互動。個人，用英文解釋是“Individual”，表示一個一個獨立存在的個人，不論這個人有怎樣的性別年齡族裔身份信仰政見財產技能，不對其加以等級和類別區分。
為什麽隻提出尊重個人，而不是尊重民族國家，祖先長輩，領導老師呢？後者才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所在呀？是的，我一向主張對傳統要具體分析，吸收營養，揚棄糟粕。有變革精神的先人曾經說，“人言不足恤，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就是這個意思。
不加預設地尊重每一個獨立的個人，是區別文明社會和野蠻社會的主要標誌。野蠻社會之所以野蠻，是因為對人的野蠻。在野蠻社會，主流階層的人踐踏非主流階層的人，被視為正當。後者受到歧視與虐待，不是由於缺乏自身的內在價值，而是缺乏附加的外在價值。這在文明社會的人看來，是不合理的。沒有外在附加價值的人也是完整的人。隻要給予均等的機會，一些看起來似乎無價值的人，將產生無窮的價值，造福於社會和人類。而那些名聲嚇人的大腕權貴們，也許在出名的那一天，精神就已經死了。
隻要客觀地做一下比較就知道，那些有著尊重個人傳統的社會，不但人才輩出，還大量吸引外來精英，人力和智力資源永不枯竭。而那些隻尊重權威名人的地方，則永遠缺乏創意。那裏隻產生陳舊和腐敗，稍有些新意的東西，都是模仿來的。
個人是人類所有群體或組織的細胞。一個健康的肌體，不可能忽略細胞。看一下人類曆史的重大發現發明和創造，無不是個人努力的成果。即便有些是集體創造，也是在傑出個人的組織協調下出現的。“三個和尚沒水吃”，“群體無意識”，說的都是人多了反而壞事。當然，不圖創造，隻圖製造嚇唬人的場麵，那需要人多，不論是舊式戰爭，群眾運動或是團體操。
如果個體是一個壞人，要不要尊重？也要。這裏的理論早就有人發現了。首先，好人和壞人的甄別鑒定，本身就沒有嚴格的性量標準。在甲看來是大壞人，在乙看來是大好人，這太常見了。其次，人對正確錯誤的認知，永遠是受局限的，曆史總在不斷地翻案，把過去否定的東西拿來肯定，把過去肯定的東西拿來否定。誰能說好人永遠是好的，壞人永遠是壞的？即便是一個證據確鑿的殺人凶犯，他的基本權利也要受到尊重。包括身體必須保護（不受酷刑），辯護必須接受（讓人說話），處決必須人道，甚至反對死刑。
如果總是尊重社會中的每一個人，而不是某一部分人，就不容易出現惡人當道的局麵。道理是這樣，品質惡劣，道德敗壞的人，一般來說，在總人口中，隻是少數或極少數，這些人之所以有機會當道，是因為他們剝奪了多數人參與的機會。多數品質良好的人，因為沒有身份地位，被當作可以被任意忽略的“群氓”，失去表達和行動的權利，變得無法或不願參與，惡人當道的機會自然增多，成為必然。
我自己平時判斷一個人，看這個人是不是品質高尚，表裏一致，值得信賴，主要的標準，也是看他是否尊重人，不帶附加條件地尊重人。這和魯迅先生所寫的“一件小事”中宣揚的價值標準相吻合。自己雖然還沒有達到那個境界，但不等於不主張那個境界。
隻有慢慢地假以時日，在中國的個人和個人之間，不論等級地位身份，都開始相互尊重了，一個和諧的社會，一個自由的社會，一個公道的社會，才有可能漸漸形成。隻尊重國家民族領導師長是沒有用的。
2008-09-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