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都說被人欺騙是一種恥辱，其實不完全是。在當你完全不知道真相的情況下，被人告知假象，又故意不說是假的，讓你信以為真，很多時候你感到的是美。北京奧運開幕式上7歲女孩林妙可演唱“歌唱祖國”，導演者要讓你得到的，就是這種感覺。
林小姑娘看上去天真可愛，幼稚無邪，那一臉燦爛的笑容，那銀鈴一般的歌聲，把世界上十幾億觀眾的心都融化了。難怪各國的新聞記者，都把長焦鏡聚集在小妙可的身上。對她跟蹤采訪的畫麵，反複在各國主要電視台播放。結果得知，林姑娘隻有一個好臉蛋，卻沒有一個好嗓子。歌是別人代唱的，她隻是濫竽充數，張了張嘴而已。
現在這條新聞成了爆炸新聞，幾乎全世界都在關心這件事。我看到有很不滿的，也有很理解的。很理解的那些人說，這不是“假唱”，而是一種藝術表現手法，是習慣上允許的，過去有很多人這樣，今後還會有人這樣。
我的理解是，藝術手法有很多，不論用什麽手法，都不要緊。要緊的是當初為什麽不告訴人家你用了什麽手法。導演一定會振振有詞地說，告訴了你，不就沒有那種美感了嗎？善意地欺騙你一下，讓你獲得美感，這有什麽不好？
問題的實質出來了，造假，不是習俗的問題，不是手法的問題，造假的實質是欺騙。欺騙的目的是讓你不自覺地乖乖地跟著騙子走，走到他想要你去的地方。
中國傳統文化不反對欺騙。古人相信“兵不厭詐”，“子為父隱”。民間也流傳“善意的欺騙”。由於這個，很多家庭不把在外子女的死訊告訴年長的父母，怕他們受刺激。醫生也不把真實的病情告訴病人，讓他保持暫時的安心。說到底，這就是欺騙的麻醉作用。欺騙是一種毒品。
我沒有嚐過毒品，不知道吸毒是一種什麽滋味。但是有人告訴我，吸毒會產生一種發高燒後的幻覺。這就可以想像了，我發過高燒，有過幻覺，多少年以後，印象還非常深刻。
那種幻覺就是美。不但美，美得極其絢麗，還可以隨著你的意誌任意變換。我幻想在鮮花遍地的草原上騎馬，那簡直不是馬，是翔龍。雲彩隨著我的意願，變化出千奇百怪的形狀和色彩，任我摘采玩弄。
善於做假的人，習慣欺騙的人，全部的功夫都是用來讓你出現美的幻覺。反過來，如果用醜的東西來騙你，你會上當嗎？
上一次當不要緊，下次學乖就行了。可是被徹底欺騙過一回的人，出於對美的懷戀，不可能學乖。他希望繼續被欺騙，不斷被欺騙，永遠被欺騙。否則，一旦從夢中醒來，接觸醜的現實，他脆弱的心承受不了。吸毒的人無意戒毒。被人奸汙的少女幻想自己是被愛的。醉蝦寧被吞食，也不願清醒。
2008-08-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