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談文革不可不談“四大”。“四大”是文革的始作俑者偉大領袖毛澤東親自倡導的“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號稱“大民主”。當年親身經曆過“四大”的人,今天都已經過了“知天命”之年。凡是受到衝擊的當權派,對“四大”無不深惡痛絕。而大多數參加過“四大”的人,也抱有同樣的反感。回想起當年之勇,有人認為,“四大”就是亂,不能再搞了。隻有極少數人備感親切,希望再來一次,重溫那種舒暢的感覺。
那麽,如果追根究底刨問一下,“四大”到底和自由有什麽關係,是什麽樣的自由?我的理解是,文革的“四大”,是專製製度下特有的“欽定”自由。
在拙文《自由的來源》中,我曾經說過,自由大致上有四種來源,第一是造反打碎枷鎖爭得自由;第二是解放者帶來自由;第三是皇恩浩蕩恩準的自由;第四是和平持續爭取來的自由。前三種都會帶來貌似的自由而實際上的專製,隻有第四種才有望得到真正的自由。文革的“四大”應該是第三種。
“四大”所表現出來的“自由”,經過最高領袖的批準,打破當時的法治秩序,是一種類似法外開恩的特許。毛澤東看到剛點燃的文革野火,有被劉少奇的工作組冷水撲滅的危險,打破常規地通過新聞傳媒,發表了“我的第一張大字報”。用親身示範,來暗示青年學生:你們已經得到我的特許,有尚方寶劍護衛,放手大膽幹吧。毛的這一寶押得很準,共產黨本來就是解放人民爭取民主自由的,誰敢阻撓民主自由,誰就是反動派。劉少奇的“資反路線”自此全線大亂,不戰自潰。毛大獲全勝,“文化大革命”勢不可擋,浩浩蕩蕩一直進行到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天。
自經過文革的慘痛教訓,幾乎所有的中國人都對這種自由心生厭惡,在眼中把自由視同於暴亂,生怕自由這個魔鬼再一次從瓶子裏跑出來。一旦自由變了味,全國上下不論持何種政治立場,都同仇敵愾地仇視自由,抵製自由。自由正從中國土地上全麵消失,中國人正在或已經和自由絕緣。有人甚至堂而皇之地說,人類社會根本不存在自由,因為人與其他動物的不同就在於他們有社會性,社會管理誕生了政府和法律以及相關的執法程序,這些東西都是用來限製人的自由的。沒有政府和法律增加人的自由。從這裏可以略見一斑,自由在中國先被利用而後又被糟蹋。
那麽,欽定的“四大”自由,到底是怎樣毒害了自由的呢?
首先,欽定的自由是一種特權。自由本身建立在平等之上,給每一個人相等的生存空間。隻有相等空間,才能保證一些人無法侵犯另一些人。成為特權的自由就不同。在某種政治前提下,“隻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文革的“四大”自由迅速造就了一群打手,對大量無辜的人群進行了反人類迫害。打手和打手之間互不服氣,於是又出現蔓延全國的武鬥。即便是特許的自由也不是無限度的,當偉大領袖改變了一下腦筋,剛嚐到自由甜頭的年輕人不是進到監獄就是下到農村。
本來,自由是一個心靈天使。如果說民主是對人和人的關係而言,自由則是對獨立的個人心靈而言,民主關係建立在個人自由的基礎上,兩者本質上都是一種美的追求。但是欽定的自由,雖然看上去也像自由,實質上卻是放縱。這種放縱的自由不再有平等待人的邊際,可以無限擴張。自由放縱不再是天使,而是惡魔。
現在正在中國泛濫的貪腐,則是欽定自由的另一種表現。雖然同樣是某種個人自由的實現,可是非但不美,還醜惡無比。貪腐是特權的專利,平頭百姓任你再貪,也貪不到別人口袋裏的一分錢。由於“一把手一支筆”這一中國特色,一號長官的絕對權力是不受製約的。這些長官們超越法治超越程序的自由,由他們的任命者特許。作為交換,特許的這些自由被用來購買絕對服從和政治支持。由於行情越來越高,貪腐金額已成為天文數字。同樣,這種特許自由也會一夜變色。重新洗牌和重組格局,使得反貪變得像兒戲一樣平常,但就是無法根絕貪腐。
最後,由於這種欽定自由的醜惡表演,從根本上摧毀了自由的美好外觀。在歐美大陸作為一個女神形象的自由,到了中國大陸,變成一個活脫脫的魔鬼。而重建自由,對中國的下一代或下幾代人,仿佛成為一個不可能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