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加拿大2006年的聯邦大選已經平平常常地結束。選民們以超過百分之六十五的投票率，冒著雨雪來到用簡易桌椅搭建的選舉區，向用紙板箱改裝的投票箱裏，投下了自己普通的一票。沒有警衛，沒有記者，沒有監選人員，沒有國際觀察。就在這樣的漫不經意中，上台一年零六個月的自由黨黨領馬田，交出了本黨把握了十二年之久的權柄。
自由黨的失守並不令人意外。早幾天前的民調就顯示，由於選民們對於自由黨太久地霸占權力舞台微有煩膩，對接連發生的腐敗醜聞不願原諒，因此，抱著希望變化的心態，讓初出茅廬的保守黨黨領，47歲的經濟學家哈珀一路領先。自由黨在過去執政的十二年中，一帆風順，歲歲平安。幾次大選，都深受選民青睞，穩操勝券。就是最近的一次，被從多數政府拉下來，成為少數政府，也是有驚無險。雖然執政執得尚無大錯，但隨著自吹自擂式的大話連篇，黨內的競爭心危機感喪失貽盡，最終咎由自取，敗在自己手裏。
同樣的選民，同樣的選票，怎麽會此一時，彼一時，作如此相反之功呢？想一想荀子所言：“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就大致明白了。此話的意思是說，權力取決於民意，民眾信任，則“載舟”，民眾不信任，則“覆舟”。民意既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
民意是什麽東西，有這樣厲害？民意不就是黑壓壓一大群土頭土腦，缺乏知識教養，隻求溫飽不知其餘的老百姓的意誌嗎？在精英人士眼裏，民眾是愚昧的、沒有思想的、分不清東南西北的烏合之眾。至少他們是麻木的，在他們身上刮層皮，然後再抽幾鞭，他們不但毫無知覺，還會感恩戴德。隻要把手裏的誘餌舉高一點，想讓他們上哪兒，就乖乖上哪兒；想叫他們做什麽，就乖乖做什麽。
或者，民意是一盤散沙？天底下根本就沒有代表眾多人共同願望的這樣一種意誌。老百姓隻看到各自眼前的利益，隻掃自家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人從來都是自私的，短視的，無大局觀念的。政治領袖們無論在哪個場合，都以高於民眾的姿態出現，教導他們，奉勸他們，號召他們。他們一向認為，如果沒有自己的光明照耀，那麽，大地就是一片黑暗。
如果事實果真如此，又何來“載舟”“覆舟”之說？也許，民意並沒有傳說的那麽神奇，隻不過是一種杯弓蛇影？而這次聯邦大選，卻與任何國家任何曆史上的重要政局變更一樣，很清楚地表明，民意確實有，確實強大。對於政客們來說，民意就是上帝的意誌，萬萬不可違背。
先理解一下什麽是民意。民意分分秒秒存於民眾的心中。哪怕既不作民意調查，也不舉行任何選舉，民意都實實在在藏在那裏，趕不走，掃不掉。民意就象隱藏在深土下麵的樹根，以幾乎察覺不到的速度和力量，穿透岩石，龜裂地基。可以這樣斷言，甚至不需要等到民主製度開始的那一天起，民意就已經自動在行使自己的權力。這種行使以特有的方式進行，一切阻攔都徒勞無益。它既可以是奴隸起義，也可以是農民暴動，或其它類似的形式，發泄出自己的不滿，尋求更高的滿意度。民主製度的出現，不一定是全新發明，隻不過是不得已的順應大勢而已。
民意一點也不神秘。民意就是一個個成天埋頭為自己的生計而勞作的平民，他們對自己身體內部自然生發的那種需求的憧憬和願望。這種需求如果概括為一句話，就是快樂感或幸福感。誰給了他們這種感覺，他們就感謝誰，擁護誰。有人奇怪，難道隻是感覺嗎？感覺是精神層麵的東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穿，也算一種需求嗎？民意要求的一定是物質，是實惠。
錯了，這是一個巨大的誤解。民意表達出來的需求主要不是物質，而是精神。那些時時提防民意，試圖用控製信息、鉗製輿論的辦法引導民意方向的政黨領袖們，他們也許以為，光靠國家的現有資源，無法滿足民眾無底洞式的需求。現有的資源，隻夠滿足少部分人，不夠滿足全部。因此，有必要運用權威的力量，壓製住大多數人的需求。同時，首先滿足幫助壓製多數的那小部分人的需求。正是由於這個誤解，領袖們才開始犯下難以挽回的錯誤。
平民百姓的需求，可以形容為一頓平常的晚餐。這頓晚餐不必山珍海味，有葷有素即可。晚餐的餐桌不必設在豪華酒店，有遮風擋雨的屋頂即可。餐桌邊應有親人團聚，親人們應平安健康，無憂無慮。希望免除的憂慮包括，物價上漲、求醫無門、搶劫偷盜、子女失學、工作無著、養老無靠……民意要求的實在不多，以一個國家的現有資源，調配適當，完全可以滿足。國家如果真的打算滿足民意，根本不需要掏空國庫，或高築債台，隻要製定一個使人人感到滿意的好製度就行。所謂好的製度，無非是童叟無欺、讓每一個人各盡其才、各得其所的製度，這個製度不讓人感到窩心、憋氣，而讓人感到舒心、暢意。聰明的領袖不擔心國家財政困難，不要求百姓為了大局勒緊褲腰帶，國民本身就藏有巨大財富。國民是國家最寶貴的財產，他們完全可以很好地養活自己，更好地養活官僚。
民意淡如水，平平常常才是真。由於平淡，民意不易被察覺。喜歡喋喋不休地說話的民意“代表”，一般都不喜歡平民，都不情願反映民意。而經心地體察民意，永遠強過鼓動民意。分辨一個政黨是不是脫離民眾，有一個簡單標準：凡是體察民意的，是親近民眾的黨；凡是鼓動民意的，是利用民眾的黨。親近民眾的黨，將被民意“載舟”；利用民眾的黨，將被民意“覆舟”。
2006-1-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