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的啟示

源遠流長的華夏文明，在二十世紀末葉出現了一股清流。一定有人知道，我指的是從台灣起源，流傳到東南亞和北美的“慈濟功德會”組織，以及由該組織所倡導的慈濟文化。今天，海內外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華人，開始關注慈濟文化或慈濟現象。加拿大的華語時事評論員李國政先生，也是其中之一。 通過李先生的介紹，我知道了自一九六六年四月起，在台灣花蓮普明寺首創的“佛教克難慈濟功德會”，發起人是出生貧家、自行落發的女尼證嚴法師。證嚴法師一九三七年出生於台中縣清水鎮，俗姓王，四歲過繼給叔嬸為女。六十年代初，她的繼父過世後，始皈依佛門，獲賜法名證嚴，字慧璋。承師訓，“為佛教，為眾生”。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慈濟的發展遠遠超出佛教範圍，幾乎成了一種佛教的改良或改革運動。“普濟眾生”在慈濟那裏，體現成為“無三界”，即無國界，無族界和無教界。最初，僅僅從六位常住僧人，每人每天多做一雙嬰兒鞋，三十位信女每人省下三毛錢買菜錢，每月集資一千多元開始，慈濟步上了濟貧救苦漫漫長途。不到四十年後的今天，慈濟的發展規模已經令人歎為觀止。從一九八五年起，僑居各國的慈濟人，將慈濟誌業擴展到海外。自一九九一年救助孟加拉國颶風災害後，慈濟的海外救援工作已累計援助了全球五十七個國家。其中也包括大陸中國。 慈濟大約有五百萬會員，分布在全球三十八個國家和地區。慈濟有自己的傳媒，包括慈濟月刊、經典雜誌、靜思文化、大愛電視台、大愛網路電視等。慈濟有自己的學校，包括慈濟大學、慈大附中、慈大附小、慈濟技術學院、海外人文學校、社會教育推廣中心等。慈濟有自己的醫療機構，包括花蓮慈濟醫院、玉裏慈濟醫院、關山慈濟醫院、大林慈濟醫院、新店慈濟醫院、潭子慈濟醫院和骨髓幹細胞中心等。慈濟的動員能力是驚人的。僅以台灣汐止內湖救災為例，他們在三天內就籌集善款、製作包裝了六十萬份便當，送到災民手裏。 慈濟的故事有千百個，編撰起來，將是厚厚的幾本書。這裏我隻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透過慈濟現象，試圖發現一點現象背後的深層內容。 理念平凡，人性人道 慈濟的理念，也就是說她追求的目標，十分平凡樸質。慈濟所信仰的，看來是佛教，但又不是完全的佛教。慈濟人本著尊重生命、肯定人性的精神，以人道為考量，超越政治、種族、宗教及地域，盡能力所及，為苦於災難的人們增加生命的希望。這個理念如果追根溯源，可以追溯到佛教的大慈大悲，普渡眾生，也可以追溯到華夏祖先的“悲天憫人”，“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特別要指出的是，在這裏沒有意識形態、政治學說，也沒有國家意識、民族主義。 同慈濟人交往頻繁的李國政先生發現，凡是參與這個組織的成員，都有一個特點，很有智慧但又很單純，甚至常常顯露出幼稚童心。是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單純的宗旨下，慈濟號召了一群單純的成員。 中國社會百多年來，飽經滄桑。接連不斷的內外戰爭、革命、運動、打壓，像接連不斷的虎狼之藥，把本來就很已經孱弱的人文精神，幾乎折騰殘廢。民族主義、虛無主義和拜金主義，是現今中國大陸的三大精神支柱。可惜，這些信仰都與人性無緣。毫無人性的信仰所造成的，是社會中的全體公眾生活在非人性環境下。他們自己不產生關愛，也得不到正常人生活所必須的關愛。當然，血緣和關係網，可以保證生存，運氣好的還可以暴富，但是社會成員之間普遍的鏈接處於斷裂狀態。加上隨著時空不斷換移的政治框套，使人和人之間的斷裂關係加劇，甚至變成對立。 相比之下，港澳和台灣卻一直處在颶風之外的安全地帶。李國政發現，溫哥華的慈濟雖然是華人團體，用國語交流，但是除他和另一個人之外，幾乎沒有從中國大陸出來的華人參與。當然，他這是隻從本地局部的觀察。即使這樣，也足以引起思考，大陸中國人的確需要一個反璞歸真、原始單純的信仰嗎？ 先立自己，再助別人 雖然是一個助人的慈善團體，但和共產主義不同，慈濟從來也不以“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去動員別人。他們主張自己先自立，然後再去助人。這個組織的主體骨幹，許多都是商界或企業界的從業者，也有很多教育、醫學、法律的專業人士。眾多的誌工當中，也幾乎沒有困難到生活需要救助的。慈濟對救災的誌願人員有幾條不成文的要求，比如身體好，有收入來源，有時間，家庭不為難等。 好像看來是個悖論，既然要去“利人”，怎麽可以先考慮“利己”？一個“利己”的人，怎麽會去“利人”？在“利己”還是“利人”的觀念衝突上，慈濟遵循了人性規律。 一個人，必須具有最基礎的條件，才可以成為完全意義上的人。有人以為，隻要給予一定的生存條件，讓他活著，就滿足了人的基本需求。這是一個巨大的誤解。如果一個人隻有溫飽，而沒有適當的教育或技能訓練，缺乏信仰和公德心，沒有公平感和安全感，在外部沒有社會關注和幫助，沒有保障個人財產和信仰的基本製度，那麽，他隻是一個比動物強一點的東西。這樣的人不是完全的人。他的那一點低下的勞動技能，可以使他幾乎沒有積蓄地活著，繁衍後代，但是無法使他向社會輸送精神和物質價值。一旦有任何天災人禍，他立刻會被拋到死亡掙紮的邊緣，要麽成為難民，要麽成為暴民。一個社會如果有大量這樣的“人”存在，這個社會是危險的社會。 共產主義烏托邦號召人們去為他人奮鬥，的確具有感召力。可是主義的創始人忽略了完整的人這個現實起點。個人經驗告訴我，如果有人聲稱要解救我，這個人最好不要是自己還需要解救的那一種。否則，動聽的言辭一定是騙局。當一種道德感召失去基礎，這種感召的實現就相當荒謬。一小部分人的人性黑暗，利用了大部分人的人性光明，忘我奮鬥的結果，隻構築了一個陳舊的金字塔。“幾千萬先烈拋頭顱灑熱血”，社會不但沒有接近他們的理想，反而離得更遠。 任何有現實意義的道德感召的降臨，都有必要吸取共產主義的教訓。 大愛無界，善舉無涯 慈濟人經常使用“大愛”這個獨創的詞語，來表達他們的理念。“大愛”究竟是什麽？是一種無遠弗屆、無是非無階級無敵我的愛的情感嗎？是否過於理想不太現實呢？否。透過這個詞語，我看到了慈濟人對大自然和宇宙的參悟。 無論是古代的哲學，還是現代的係統論或混沌理論，都把我們存在的這個星球甚至宇宙，看成是一個所有獨立存在相互關聯的整體，一個“一”。所謂整體的意思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一顆牙齒發炎引起周身酸痛，一組癌細胞的發展導致生命死亡。無視與己無關的其他部分，在眼前看起來似乎無傷大雅；侵犯與己無關的其他部分，在眼前看起來還可獲利。但是這樣做的人到頭來會意識到（也有人死都不會意識到），他們是在醞釀將來的巨大災難，這終將在有一天把所有人包括他們自己的後代，統統拽進災難的旋渦。曆史上的殖民主義、綏靖主義、霸權主義的教訓，現在正在發生的人類破壞生態環境的教訓，已經教懂了許多人，當然不懂的人還有更多。 慈濟人用“大愛”，一種無性別、無貧富、無族裔、無國界、無信仰、無政見……的慈悲關愛，來建立和修複人和人之間自然原本的鏈接。隻要這個斷裂口被大愛修複，人和人之間化解仇恨，那種善和美的人文精神的降臨，也就不遠了。 慈濟的大愛是無界的。僅從慈濟網慈濟大事記2005年的記載就可以看到，全球幾十個國家地區受惠於慈濟的援助行動。其中有斯裏蘭卡漢班托塔災區，印尼亞齊省，泰國曼穀，菲律賓，南加州，洛杉磯，印尼雅加達，馬來西亞吉隆坡，中國大陸，印尼西爪哇，巴拉圭，印尼萬隆，加拿大多倫多，紐西蘭，南非約翰尼斯堡，澳洲新南威爾斯，加拿大蘭裏…… 慈濟的行善是無涯的。他們援助的範圍，已經超出賑災，解救饑荒。從1997至今，已經有三百多名大陸的白血病患者在慈濟骨髓中心找到了相匹配的骨髓，獲得了生的希望。慈濟的“大體捐贈”，不但讓醫學院的學生和眾多病人受益，還使死者本人和家屬得到歸屬感。除了慈善誌業、醫療誌業、教育誌業、人文誌業以外，慈濟的善舉還進入高科技，比如電腦軟體領域。 有人也許以為，與每天擠滿報紙頭版的大事相比，慈濟人正在做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哪怕他們捐贈的款項上十幾億。在心中確立宏偉目標的人，是看不起這些小事的。就憑這些小事，能夠使一個民族強大起來嗎？ 證嚴法師的回答是“變得微小”。她說，塵埃是微小的，但是塵埃永遠不夭折，無處不存在。如果有一天，人們發現自己存在的世界稍稍變得更溫情的話，請不要忘了慈濟的功績。 2005-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