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一致的利弊

 施化

“統一思想”，“團結一致”，這都是相當具有中國特色的詞語。它表達了每一代中國領導人的願望，久而久之，也成了中國的輿論導向。一般來說，一個人經常掛在嘴上的東西，多半是他的短缺。如果不特意強調，則要麽說明他已經有了，要麽說明他根本不在乎。

比如世界大多數國家，主要是發達國家，就不大向自己的國民提出思想一致的要求。他們是已經一致了呢還是不在乎一致，無從考察。不過從現象看，應該很不一致。比如，新聞媒體批評政府或不同於政府主張的聲音，時常可以聽到。又比如，前方打仗，後方反戰。可見人家的確是不在乎。加拿大的公民法官在新公民宣誓的儀式上，常有一句台詞：我們都來自不同的地方，用各自不同的方式認識世界，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和睦相處。

中國的國情不同。中國人向有“一盤散沙”之稱，亂世多於治世。“一個中國人是條龍，兩個中國人是條蟲”，連我們自己都不得不揭自己的短。所以從國父孫中山先生開始，幾代革命家都鍥而不舍地追求思想統一。半個多世紀來，中國的現任執政黨盡其一切所能，調動大量的社會資源，采取無所不用的手段，要將億萬人的思想統一起來，用心不可謂不良苦，任務不可謂不艱巨，形容為“天下大事無過其右”也不過份。

終於，自十四年前用極端手段處理了那場風波，統一思想漸入佳境。從那以後，上下左右各類人等眾望所歸的隻有兩個字：“穩定”，思想看起來終於一致了。 可是自從引進互聯網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情況開始變化。一場薩斯，將眼看已經成功的思想一致毀於一旦。你看，薩斯乍起，一個受黨教育多年的退休軍醫蔣彥永，竟公然違反組織紀律，向境外“反動刊物”發電郵，透露黨和國家的機密。搞得整個世界都埋怨中國說謊，減少和中國的來往，拖累了中國的經濟。事情不僅到此為止，互聯網和某些報紙還不斷發出聲音，稱這位老軍醫是英雄，要求公開表彰和學習。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要當好中國這個家也真不容易。

關於思想一致，要理清的問題實在太多，不妨先揀這三條來理：思想是什麽東西？思想為什麽不一致？最後，思想一致的利大還是弊大？

思想就是一個人腦子裏想的東西，沒有形狀沒有顏色沒有氣味，絕對比物體比水還難控製。中國自古以來就在治水的問題上傷透了腦筋，到底是堵還是疏，至今也沒有定論。思想不但比水難控製，威力還遠遠比水巨大。人們一直以為是生產力推動著曆史，其實不然，正確地說，是思想推動著曆史。生產力不過是人的行為，而人的行為受大腦支配，大腦的活動就是思想。發現理論靠思想，總結經驗靠思想，選擇發展方向也靠思想。思想一日不可或缺。

思想是由外部環境的影響生成的。外部環境一致，思想就一致；外部環境不一致，思想就不一致。紅軍二萬五千裏長征爬雪山過草地的時候，思想就比較一致。那時後有追兵，前有圍堵，缺衣少食，每個官兵的待遇和利益基本相同。哪怕有些怨言，和周圍的人一比，心也就平了。現在就不一樣。現在國門對外洞開，世界潮流洶湧；現在中國的窮人和富人之間的差距從幾十到上百倍。現在的人由於利益不一致，思想就不一致，而且不但不一致可能還對立。要求現在的民工和富豪、乞丐和貪官思想一致，就有點緣木求魚的感覺。

思想一致的好處當然不用解釋。“愚公移山”就是思想一致的成功範例，多虧沒有聽信智叟的謠言而停止挖山，才挖出一條大道。不過真理再向前多走一步就是誤謬，如果他老人家當時的決策不是“挖山”而是“鑽地”，又會怎麽樣？愚公時代不興民主討論，家長拍腦袋作個錯誤決定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事。這時候如果思想一致，就會導致錯誤越犯越大，災難結果不可挽回。有人說，“文革”的錯誤是因為思想混亂，所以現在要統一思想防止“文革”重演。我說不，“文革”錯誤是因為思想一致。從上到下，幾乎沒有人站出來說一句“文革應該停止”。幾億人頭腦發熱，沒有中和，沒有緩衝，象脫韁的野馬一樣，直奔崩潰的邊緣，直到偉大領袖的生命結束才結束。相似的還有“反右”、“大躍進”……

今天就不同於四十年前了，蔣醫生靠互聯網把聲音發出來，世界輿論強烈反應，疫情被迫公開，薩斯就漸漸得到控製，“穩定”就保住了。思想不一致的好處在這裏不言自明。 從大勢來看，思想一致或已經成為曆史，而思想不一致將成為未來的潮流。利益多元化必定導致思想多元化，一致（抑製）思想，不但不能達到思想統一，還會掩蓋以至激化矛盾。萬一導向錯誤，甚至可能導致災難。開明的中國新領導如果能意識到，“中華民族不是劣人一等的民族，不需要與眾不同地嚴加管束”，將是天下之大幸。相信自己的人民，給他們教育，給他們真相，給他們自由思考的權力，他們一定會象世界大多數國家的人民一樣，明智穩妥地找到緩解各類利益矛盾衝突的平衡點，建造出自己美好的家園。 　
 
200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