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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想平等

(2004-03-28 16:50:44) 下一個



施化


在揣然寫下這個標題後,一陣自卑感突然襲來。你算什麽東西,敢在這個隻有偉人和聖人專有的話題上插嘴。是嗬,“人微言輕”。我,一個什麽都不是的白丁,隻因寄身在異國,多喝了一些洋咖啡,禁錮思維的高牆上的厚磚跌落了幾塊而已,也有資格奢談平等嗎?

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那就是聯合國的《世界人權宣言》:“人人生而自由,在尊嚴和權利上一律平等”。 既然有了全世界多數國家都公認的準則,上方寶劍在手,不妨也鬥膽來說幾句。

人生來向往自由,但不一定向往平等。這就是人類所有的悲劇的根結所在。從躋身貴族,主宰奴隸的欲望,到滅絕他族,掃除異教的殘忍,從古到今,人的本質的邪惡總是在製造不平等上顯露出來。我必須製伏你,占有你,無論身體,尊嚴或財產,才得以顯現我的生命價值。這是古往今來任何統治者羞於出口的內心信條。隻不過說出口來就變成"國家民族的大義"之類。平民又怎麽樣呢?程度上也許好一點,機會不到而已。但從本能上,對鄉下人,外省人,膚色較深的人,教育程度較低的人,智商不如自己的人等等的蔑視,都無不顯示人的本性的惡的那一麵。莎士比亞說過,妒嫉是罪惡的根源。什麽是妒嫉?妒嫉恰恰是一個人無法正視他和別人之間的差異,欲“高人一等”而不能罷了。“出人頭地”這一中國傳統的人生信條的本質是什麽?那就是想盡辦法,甚至不擇手段,讓周圍的人在仕途上,在名望上,在財產上,或在屬於自己名下的女人的質量和數量上,遠遠不如自己。什麽是最有效的手段呢?當然你可以拚命努力地讀書做事,那都不如下列手段來得快:傾軋,詆毀,出賣,獻媚,收買,賄賂,逐趕,落井下石,等等。總之,人的本能渴望不平等,因為隻有分出高低貴賤來,才能顯出我高你低,我貴你賤,得到最大的心理滿足。但是,這種心理滿足的代價是:攻奸惡鬥,戰爭殺戮,種族滅絕……

讀了上麵這一段,你也許會說,喲,這個人心理怎麽這樣陰暗,說出這樣惡毒的話來。我隻作一句辯解:那隻不過用平常的心態,平常的眼光這一手術刀,在解剖曆史屍體。屍體雖然血淋淋,但躺在手術台上不能算殘忍。手術刀雖鋒利,也不屬凶器。當人們從所有崇高信條的半空落回到常識的地麵的時候,就很容易發現世界原來就是那麽簡單。

世界共產主義的締造者們,早在十九世紀就看到了人類的罪惡起源於不平等這個事實。他們試圖用一種近乎於夢境的的理論來化解人類的不平等。可惜也許沒有對於人的天性從製度上加以製約,這個貌似能創造平等的理論被後人實行起來,僅僅以新的不平等來取代舊的不平等。不平等從沒有被化解過絲毫。

從一些曆史資料上看,延安時期的中國共產黨內部的較為敏銳的知識分子,就感到了不平等,為此讓“延安整風”給好好教訓了一次。不說延安,那兒我也沒去過,誰知真假。我自己出生在解放後的新中國。因為出身背景,就讀的小學是一個所謂子弟學校。這個學校與其它學校之間,學校內部學生與學生之間,那時就已經充斥著新的不平等。我們僅不過是未到法定年齡的兒童,當時又是新中國曆史上最輝煌的一段時期,等級尊卑就開始在每個人的心靈上彌漫。後來與社會各階層的人接觸多了,“沒有幹部子弟的架子”,竟然成了我的一個優點。天知道,這隻不過因為我的父親隻是一個中層幹部,從小我就在高幹子弟的圈子裏習慣了謙卑。

文化大革命把共產主義製造不平等的業績推向頂端。流著同樣的血液,吃著同樣的食糧,受著同樣的教育,有著同樣的信仰的人,就因為另一個與他有嫌隙的同類小施計倆,一夜之間被打入十八層地獄還不知自己完全無罪。他連說一句“我同你是一樣的”這話的權利都沒有。這個能夠被人利用來製造不平等的偉大理論就是階級鬥爭理論。文化大革命已經過去三十多年,據說也已經撥亂反正,但很少看到有從本質的層麵上總結曆史教訓的觀點。十三億人隻記住一個教訓:穩定。

戶籍製度也正製造著具有中國特色的在世界曆史上登峰造極的不平等。一個在農村出生,沒有城市戶口的孩子,不管他有多高的天賦,從出生的第一天起,臉頰上就烙上無形的“賤民”兩個字。他受教育被歧視,就業被歧視,婚姻被歧視,老了養老也被歧視。最為可悲的是,極少有權威的知識分子站出來為他們的鳴不平。哪怕是出身農村,後來讀了大學,混到城市戶口的知識分子。因為知識分子自身也歧視農民,出身農民的知識分子則歧視自己的父母。他們隻用一句話“中國的人口太多了”來撫平自己被折皺了的良心。殊不知,日本台灣香港的人口密度還要大,資源還要少,人家沒有戶籍製是怎麽過的。我不明白,以拯救中國百姓為己任的海外民運分子,怎麽也把占人口大多數的中國農民忘得幹幹淨淨。共產黨早期奪天下的口號是“打土豪,分田地”,一下就擁得了中國大多數人心。民主黨們何不把廢除戶籍製寫進自己的政綱,去爭取人心呢?

中國自秦以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專製製度,為中國社會的不平等觀念鋪墊了豐厚的沃土。等級森嚴,官大一級壓死人。什麽級別的人,隻能說那個級別的話,想那個級別的事。本來,作為官場的製度倒也罷了,統治那麽多人,沒有一個章程怎麽行?但是,當等級觀念被溶進文化,溶進社會,溶進人們的血液以後,結果就相當可怕。這時候,自由思想被扼殺了,創造靈感被窒息了,千千萬萬個頭腦化為空白,隻讓一個在運轉;千千萬萬張嘴變做啞巴,隻讓一張在說話。無數的天才們一邊糟賤著自己的智慧,一邊誠惶誠恐地戒律自己:我太卑微了,千萬別去胡思亂想。這時候,社會傳統像鋒利的鋼刀那樣鏟割著任何敢於冒犯等級的幼芽。“你算老幾”便是最有代表性的語言,這也是總書記在訓斥香港女記者時的潛台詞。這句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一個民族的智商降低為零。等級觀念對下是扼殺,對上反而是崇拜。對於坐在自己頭頂交椅上的那個人,決不問是非曲直,一味服從。作為一個下屬,隻有掩蓋上司錯誤的責任而沒有糾正上司錯誤的妄想。除非哪天他倒台了,可能會上去踹一腳。日本人有一句罵得好:中國人除了強權,不知道還要服從什麽。你要我服你嗎?要麽官大於我,要麽力大於我。當然,現在進入商品社會了,錢也管用。

不知為什麽,無論封建主義或共產主義,還包括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都一樣無視人權。它們都不把人的身體和尊嚴受到的傷害看作驚天動地的大事,特別是對那些被視為下賤的草民。因為它們還是很在乎有頭麵的領導和洋人的。似乎人權的數量有限,要按級別分配,分到平民百姓的頭上就沒有了。它們糟踐起人來,就好像糟賤雞和豬那樣隨便。我不敢用狗來比,狗在西方是極有尊嚴的動物。雞和豬是不反抗的,所以不妨毫無顧忌地糟踐下去。現在洛陽大火的死難者家屬開始反抗了,因此不得不多施舍一些人權。為什麽洛陽的娛樂中心會發生大火,中南海就不會?也因為兩頭的人命貴賤不同,貴人的生命安全受到的關注就是比賤人多一些,防火設施也好一些。

在加拿大住的時間久了,好像漸漸淡忘了中華悠久文明建立的等級觀念。不知由於文化宗教還是西方的民主先驅奮力使然,這裏多數人都試圖在消除等級,而不是熱衷於劃分等級。最簡單的例子,這裏的孩子,對老師對父母都直呼其名,不會被認為是犯上。在教會裏,所有的人不分貧富貴賤,一律稱兄弟姐妹。這裏的政府官員,職位越高越沒有架子。你給省長市長寫一封信,多半有回複,可能還有他們的親筆簽名。因為他們需要你的選票。極有錢的富人也不總給自己劃一個小圈子。同你在超市或滑雪場擦肩而過的,常有千萬富翁也不一定。富人世代就這樣富,已不足為奇。那些想顯耀的人,可能剛剛才富起來。中國的強者為王那一套,在這裏是吃不開的。在法官麵前,如果你站不住理,隨便等級多高也一樣判罪。即使想利用職權逃罪,你的政敵也不放過你。歧視罪或種族歧視罪,一當罪名成立,可能受到極嚴厲的懲處。曾經有一個案例,一個大公司被自己公司的女職員控性別歧視。結果這個公司敗訴了,賠了一大筆錢。由於這裏的等級區分不那麽森嚴,相應人和人之間的爭鬥也不那麽激烈。你走你的陽觀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任何途徑都可以尋求到差距不大的尊嚴和財富。當然,我這兒描述的並非一個理想社會。但當一個社會有法可依,有軌可循的時候,假以時日,會漸漸地理想起來。

我在夢想,有一天,中國人厭倦了區分等級。他們對任何一個站在自己麵前的血肉之軀,不計較他的膚色,種族,性別,年齡,職業,出生地點,教育程度,宗教信仰,都看成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細胞蛋白分子碳水化合物,象尊重愛惜自己那樣尊重愛惜對方的身體、勞動財產以至尊嚴。中國人享有盛名的窩裏鬥同階級鬥爭一樣,會成為曆史名詞。中國人的死要麵子的陋習也隨風消散。人和人之間隻有通力合作,沒有你傾我軋。每一個公民都有同等權利,無拘無束地交流吸收,議政參政。每個公民,不管他的名字前麵帶有什麽頭銜或什麽頭銜都沒有,一樣心情舒暢地向社會投入自己的創造力,並為此得到最大的回報:尊重。可想而知,這樣的社會將如何富有,這樣的國家將如何強大!






2001年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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