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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成武回憶錄》中的李圓通 ZT

(2021-10-15 11:04:50) 下一個

《楊成武回憶錄》中的李圓通

 

一、我與李老道成密友

1940年初春的一個中午,我正在北婁山司令部裏翻閱政治部編印的《工作通訊》,秘書陳子端走進來對我說:“司令員,狼牙山上的棋盤坨老道下山來了。”我心裏一喜,連忙走到屋外,隻見遠處一位頭戴道士帽、身穿黑白相間四方格道袍的老人,手挽一個柳條筐,在一位戰士的指點下,正向我們司令部走來。

去年11月,司令部第一次駐北婁山,我曾在山路上巧遇這位從棋盤坨寺廟下來化緣行醫的老道。開頭他對我們持有戒心,我與他攀談了一陣,他看我們對道人尊重,很是高興,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從他口中,我得知他姓李,年逾5旬,出家十五六年了。他的師父姓曹,年輕時練就一身好武藝。清朝時河南彰德府有一個官曾帶人來找他師父學過藝。如今師父80多歲,身體有病不能下山,廟裏尚有年輕道士數人。

從那以後,我與李老道交上了朋友。他時常來看我,不是給我們帶點狼牙山上的蘋果就是帶點杏子,要不就是帶點紅薯。狼牙山上的蘋果味道十分香甜,據說古時候是專給皇帝進貢的。老道在山上種的紅薯也很好吃。他每次來,我也回贈他一些東西,同時也跟他扯些抗日的事。看得出,他是有愛國心的,對我們的抗日工作很支持。在反“掃蕩”前,我們不少被服和裝具送上狼牙山,都是在他熱心幫助下堅壁到秘密山洞裏的。在異族入侵,國破家亡的危急關頭,連出家人也都挺身而起,毅然投入保衛中華民族的鬥爭,成了我們的親密朋友,這是多叫人興奮和感慨的事啊!

我們在門口迎接李老道。不料,管理科科長曹淩和警衛連連長吳炎卻從另一邊匆匆走來。“司令員,聽說李老道在反動軍閥部隊幹過。”吳炎說,“我們的刺殺教員段廷起上午到棋盤坨取堅壁的刺殺防具時,他還主動提出和段廷起對刺呢!“我剛剛聽說,我們堅壁在狼牙山上的一部分物資曾被前來‘掃蕩’的鬼子發現了,他們正要燒。”曹淩補充道,“可那李老道不知怎麽會講日語,他跟日本人嘰哩咕嚕一講,鬼子居然不燒了!你說奇怪不?”說話間,李老道已經來到了門口。“欣聞貴軍重返婁山,貧道特來叩拜楊師長!”李老道笑容可掬,聲若洪鍾。數月不見,他仍是貌古神清,胡須飄然,頗有幾分仙風道骨。我客客氣氣地請他進屋一敘。

“善哉!善哉!”李老道一撩道袍,進了一間我們專門用來接待客人的房間。我的警衛員用洋鐵皮碗送上水來,李老道又是一番謙讓才坐了下來。我交待警衛員為李老道備飯,李老道說他已化過緣了,又“善哉,善哉”地客套了一番。寒暄幾句之後,我提到我們堅壁在狼牙山上的物資得到保護的問題,向他表示感謝。李老道一捋灰白的長須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道者以善為本,講道德,重禮義,愛護生靈,普渡眾生。寇兵踐踏我大好河山,塗炭生靈,焚燒我同胞衣物房舍,乃為道門所憎惡,天理所不容也!”我含笑問他,何以能通曉日語。他聽後,兩道濃眉輕輕一挑,淡淡地答道:“貧道出家之前,曾學過一點日語,天長日久,早已忘得差不多嘍。”言罷,他捧起洋鐵皮碗,低頭喝起水來。我看他不想多談這事,便未繼續詢問。

少頃,警衛員把幾碟小菜與棗子酒端了上來,我們便吃了起來。幾杯酒下肚,我們都有點臉紅耳熱。李老道的話也慢慢多了起來。他端起酒杯,站起身來,侃侃而談。“楊師長身負國任,乃我中華真正英武之軍人矣!貧道傾慕已久,今逢良機,特敬楊師長一杯!”我說:“應該敬道長一杯———感謝道長對我們一分區抗日工作的支持!”李老道一仰脖,把一杯酒全倒進嘴裏,然後,長歎一聲道:“不瞞楊師長說,貧道出家之前,與你一樣,也是戎馬中人。貧道曾在吳佩孚的部隊任過營長,原想盡忠報國,後因諸多煩惱之事諒我不能盡述,遂逃離紅塵,來到這狼牙山棋盤坨廟堂,拜師出家,苦練修行,淒風冷雪,朝霧暮雲,已有十五六年矣!”說到這裏,李老道深深地噓出一口氣,好像要把這些年來鬱積在胸的悶氣一吐而盡,又啜了一口酒,轉而慷慨激昂地說:“貧道既已出家,本不應問世俗之事,皆因日寇入境肆虐,令人發指;而八路軍忠勇抗日,以血肉之軀護民報國,與諸國軍有天壤之別,不由貧道讚歎不已,時常憶及少年時從軍報國之夢。可歎本人已入道門,年逾半百,故隻能為貴軍做些小事,聊表寸心!”

原來,這位李老道協助我們在狼牙山上堅壁了大批物資之後,日軍來“掃蕩”,從一個山洞裏搜出了一部分被服,數量不小。日軍因找不到我們的有生力量,十分惱火,正要點火燒掉這批物資時,忽然李老道說著日語出現了。日軍做夢也沒想到,狼牙山上會冒出一個會講日語的道士。日軍本來就很有些迷信思想,李老道又大講山上的忌諱,居然把日軍給支走了,那批物資一點也沒受損失。

今天上午,我們的刺殺教員段廷起帶著警衛連的幾個戰士上狼牙山,準備取回由李老道幫助堅壁的酷似古代盔甲的刺殺防具。當他們在李老道指點下從一個石洞裏搬出這些東西時,李老道頗感興趣地問:“請問貴軍,取此物何用?”段廷起並不了解李老道的底細,而李老道也不知道段廷起是八路軍的刺殺教員。段廷起告訴他,學刺殺時穿上它可以保護身體,免被誤傷。不料,李老道忽然挺內行地問:“請問貴軍,練的是華刺還是東洋刺?”段廷起一愣,方知老道有來頭。當時,我們並不按國民黨的那一套刺殺方法來練習,而是把日本俘虜教育好後,再請他教我們練刺殺,所以段廷起回答說,學的是東洋刺。李老道笑了笑說:“依貧道看來,他那個東洋刺就是一個突刺,別無花樣,毫無用處!”段廷起認真地回答:“總是有些用吧,要不上級不會叫我們學這個的。”

李老道可能又憶起了少年時期的“從軍報國之夢”,一時心血來潮,竟主動提出要與段廷起“對刺一番,領教領教”!段廷起有點猶豫,可是幾個戰士在旁一個勁地起哄,便爽快地答道:“那好吧!請道長穿好防具。”這下子,可把幾個戰士看呆了,隻見李老道把道袍一脫,熟練地單腿一跪,挺內行地按順序穿好刺殺護具。隨即,他握著木槍站起身,走到也穿好了防具的段廷起麵前,按軍閥部隊的規矩行了個禮。段廷起還了個八路軍禮。於是,一場別開生麵的刺殺,在狼牙山上開始了!

老道雖然出家年久,但是全身一披掛,把刺殺木槍雙手一握,虎氣生生地拉開架式,舊軍人的凜凜威風猶在。幾位戰士看他產這副模樣,不禁為年輕的段廷起捏一把汗。段廷起心裏明白,這位老道有功底,不能輕視,便端槍與老道對峙著,動著腦子。李老道以狼牙山主人的身份,亮開胸部來個“大敞門”,說:“請先上吧!”段廷起曉得這個“大敞門”是個圈套,說了聲:“對不起,我就不客氣了!”猛地一個虛刺,李老道上當防了個空,段廷起疾速地來個突刺,把李老道一家夥刺了個四腳朝天。段廷起慌忙把木槍一扔,雙手把李老道扶起來,連聲說:“道長,實在對不起,我太冒昧了!”李老道臉不紅,氣不喘,若無其事地爬起來,要求繼續比試。段廷起隻好又與他來了幾個回合,不一會,又把他刺倒了。李老道這下才認輸了:“貧道不行嘍,眼睛看不清了!你刺殺本領甚為高強,善哉!善哉!”幾個戰士對李老道會刺殺感到很奇怪,可是剛問了個頭,李老道就把話岔開了。段廷起和戰士們隻好謝過李老道,背著防具下山。在山坡上,碰到一位打柴的老鄉,原來就認得,便向他打聽李老道的情況,這才知道李老道出家前曾當過軍閥部隊的營長,可是從未發現他出家後幹過什麽壞事。

回連隊後,那個戰士跟吳炎一講,吳炎心裏不踏實,他發現李老道也下山來了,便趕緊跑來跟我講了那些話。現在,事情弄清楚了,這位李老道並不是什麽壞人,而是一位很個性的宗教界人物!

我和李老道越談越親近,從古易州著名的十景,談到易縣城隍廟旁從槐樹裏長出一顆棗樹的“槐抱棗”;從城東門那棵傳說是孫臏拴牛的老槐樹,談到西陵後麵傳說孫臏與龐涓向鬼穀子學兵法的乳水洞;從易縣東北穆桂英的點將台,談到荊柯刺秦王的悲壯故事,以及抵禦外敵入侵的巍巍內長城。“這裏確實是曆代兵家必爭之地啊?”我感慨地說,讀了一些古書,我發現,三國時曹操遠征渤海,東臨碣石,易縣曾作為他戰時的留守基地。明朝外寇入侵,不是從居庸關那裏進來,而是從蔚縣、淶源迂回過來,然後過易水河,占紫荊關,長途奔襲北平的。我還聽說,八國聯軍進占北平後,也到了易縣紫荊關。“楊師長所言之事,貧道也略有所聞。”李老道顯得很高興,“貧道師父曾言及:唐朝時,有一劉氏以狼牙山為根,招兵買馬,與李世民作對,李世民花費了很大氣力,方將劉氏的兵馬一舉剿滅。”聽到這裏,我心想,我們早就計劃要到狼牙山去看看地形,即對李老道說:“過些日子,我一定抽個空,上狼牙山去看看。”李老道喜形於色,說:“貧道歡迎楊師長大駕光臨,並願效犬馬之勞,陪同勘察!”酒足飯飽,李老道留下一筐蘋果和核桃,樂滋滋地告辭了。

二、李老道帶我們踏勘狼牙山

踏勘狼牙山,是我們分區計劃要進行的準備工作之一,因為狼牙山方圓數10裏正處在我們分區的腹地,分區的部隊無論是出擊或據守,都和它的地形密切相關。因此,把狼牙山的地形勘察一番,地形適當改造一下,作出一些未來反“掃蕩”的設想和作戰預案,是很必要的。

正是春深似海時,我們從北婁山村出發去踏勘狼牙山。同行的有副司令員高鵬、組織科長黃連秋、管理科長曹淩、宣傳科長史進前、地委書記王國權、地委組織部長趙凡、攝影記者劉峰,以及全副武裝的警衛班戰士們。一路上,大家說說笑笑,心情格外舒暢。

狼牙山確實是幽奇高峻,危峰迭起,狀如萬柱狼牙抵天。我仰頭望那巍巍峰頂,隻見藍天中一朵朵白雲飛快地掠過,竟使人覺得那險峰似乎在不停地向後傾倒。那山徑寬不盈尺,藏在荒草雜樹和亂石之中。多年征戰中,我雖然踏過不少名山大川,但在這裏,倒也需要步步在意。爬了半天山,我們都已汗流浹背了。可是那古鬆、清泉、危石、絕壁……變幻不絕的地形地物,使我們忘了饑渴和勞累。

過了險峻異常的“閻王鼻子”,一陣單調的木魚聲隨風飄忽而來,眼下一峰高聳,正是遠近聞名的棋盤坨。棋盤坨旁,依山勢建有一座不大的寺廟,我們剛剛步入山門,誦經聲便戛然而止。“貧道已恭候多日,今日諸位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李老道快步出門,笑吟吟地施禮說。我趕緊說:“我們上山來看看,一定打攪你了,請道長多多原諒!”“善哉!善哉!”李老道樂嗬嗬地答道,伸手牽著我,把我們引進寺中。

我環顧四周,隻見裏外空敞,並無他人,十分詫異。李老道目光一黯,低聲說:“師父不久前壽終升天,徒弟們在這兒度日清苦,打熬不住,散去了。”我斂去笑容,點了點頭。“請諸位喝碗水,稍歇片刻,貧道再領諸位到狼牙山各處走走。”李老道從寺廟旁邊的山泉裏汲來一桶水,給我們每人斟滿一碗,端上說:“棋盤坨上的這口泉,泉眼雖小,水卻清甜爽口。”我們謝過,端起碗來一飲而盡。真解渴呀!

早晨從東西水一直向上爬約15裏,我們隻喝過一點小米稀粥,是該吃東西了。吃罷飯,李老道領我們走到寺廟後麵的孫祖洞,又去看了看棋盤石。那裏地形險要極了。李老道向我們介紹說,棋盤石有兩塊,分為上棋盤和下棋盤。下棋盤是人工鑿的,至於是哪個朝代所鑿,不得而知。上棋盤是天然形成的,那塊巨石上有許多格子,酷似棋盤,棋盤邊有一株鬆樹。民間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孫臏與王蟬、王敖老祖在此下棋,王敖對著那塊凹凸不平的巨石吹了一口氣,石頭馬上變得平展光滑了。孫臏伸出手指一劃,石頭上就出現一條條溝槽,成了棋盤。兩位仙翁信手拈來小石子往那棋盤上一放,那小石子就變成了棋子。有個入山打柴的樵夫,看到兩位老人興致勃勃地在那裏下棋,便好奇地站在旁邊觀看。不料,棋盤石旁邊的樹葉子綠了又黃,黃了又綠,不停地變換著顏色。待到黃昏,這個樵夫下山回村,竟驚異地發現滿村皆是生人,沒有一人是他認得的,也沒有一人認得他。一打聽,方知99年前,村中有位樵夫上狼牙山打柴失蹤。從此,有著棋盤石的山峰便被人叫做棋盤坨。

李老道剛說完,高鵬便哈哈大笑:“來,來,來!讓我們都到這塊棋盤石上呆一會兒,等我們下山時,要是看到北婁山村裏全是生人,晉察冀和全中國早已把日本鬼子趕走了,偉大的抗戰勝利已載入史冊,共產主義也已經實現了。豈不快哉!”我們全樂了,連李老道也捋著長髯琅聲大笑。

“諸位請看,那是仙人洞。”李老道領著我們往前走了一段路,指著一團白雲說。我們定睛望去,不禁擊掌稱奇:懸崖峭壁上隱約可見一個洞,從洞口竟然不停地冒出一股悠悠翻卷的白雲來,真像有那麽一位大仙在裏頭往外吹氣似的。李老道接著又說:“狼牙山上有許多秘洞,藏人藏物皆不易被發現。”“哦!”我想,狼牙山真是個藏兵臥馬的好地方,我們應該利用它來與敵周旋,這些千奇百怪的天然洞穴豈不就是敵人的葬身之地麽。“這狼牙山上,有許多奇怪的名兒。”李老道說,“什麽‘閻王鼻子’、‘小鬼臉’、‘鬼見愁’、‘神仙橋’等,皆因山之險峻、徑之崎嶇而得名。而‘大蓮花瓣’、‘一線天’、‘牛角壺’、‘通天頂’、‘鬼舌頭’山,則道出峰巒之高絕陡峭,千姿百態。”李老道的話一點不假,狼牙山又名朗山,從大處來說,它屬於太行山脈,從小處來說,則屬於五台山支脈,位於平漢路以西,易水河南麵,東西走向100多裏,南北走向六七十裏。從遠處遙望此山。一排險峰直刺青天,酷似狼牙。《水經注》談到它時,說它“如鳥翅”、“如劍戟”,以狀其險。此刻,我們置身於險峰之上,俯視萬丈深淵,不禁有些心懸,而極目霧裏群峰,杳無盡處,則令人神動。聽李老道說,山的西北方向還有個寺廟叫老君堂,住著一位八十多歲的道長,名叫石海中。此人會武功,性豪爽。而此山的東麵是姑姑坨……

站在狼牙山巔,縱覽群峰,遠眺易水、保定城和平漢鐵路,千裏古戰場盡收眼底。一種莊嚴神聖的感受,使同誌們沉思默想。我攤開軍用地圖,對照著,比劃著,激動地思索著:狼牙山東麵是一片平地,一直伸展到平漢線,西北邊有九蓮山和一溜十八崗,北麵是易水河和通往戰略要地的紫荊關,西南邊是滿城、保定。我們隻要占據了狼牙山,在軍事上來說,進可以攻,退可以守。攻的話,一夜能直搗保定、徐水、定興、高碑店,甚至還可以此為根據地,一直攻到北平;守的話,可在棋盤坨、仙人洞等地設伏,在“鬼見愁”、“閻王鼻子”等處打阻擊,那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地。眼下狼牙山地形如此險峻,除兩條羊腸小道能分別通往棋盤坨和姑姑坨、一條溝能通老君堂之外,別無它途。如果我們派部隊和民工在這狼牙山和九蓮山一帶,環繞各座山峰,修上幾條秘密的盤陀路,讓其隱蔽在怪石與草木之中,與原有的小徑相接,那麽打起仗來,我們就可以神出鬼沒地痛擊敵人,而敵人則不得不暈頭轉向,那該多好啊!倘若我們再在狼牙山與其他主要山峰架上電話線,如同“飛線”一樣,叫敵人想破壞也破壞不了,再設置一些秘密觀察所,收集情報,我們豈不是就有了“千裏眼”和“順風耳”,更有利於作戰嗎。

想到這裏,我特別振奮。下決心發動群眾對狼牙山的地形進行改造,並在這一帶架上“飛線”,設立觀察所等等,這是我們這次踏勘狼牙山所得到的最大啟發和收獲。

“紅日照遍了東方,自由之神在縱情歌唱!看吧!千山萬壑銅壁鐵牆,抗日的烽火燃燒在太行山上……”我正想著,忽聽史進前同誌領頭高唱,那歌聲像一把火,點燃了我們沸騰的感情。我們全都情不自禁地放聲唱了起來。豪壯的旋律,燃燒的音符,飛入深澗,飛向遠山。……與此同時,劉峰同誌捧著照相機,“哢嚓”一聲,搶下了這個鏡頭,我發現,站在一旁的李老道那莊重、枯瘦的臉上,悄悄地淌下兩行激動的熱淚……

三、李老道與狼牙山五壯士

1941年秋,我們布置好了全分區的反“掃蕩”工作,從周莊經上、下隘刹向西轉移。在轉移途中,我得知敵人已經拉開一個巨網,把整座狼牙山包圍了。

924日中午,司令部轉移到了張家莊。這裏離狼牙山挺遠,要走兩天的山路才能到達。一到張家莊,我立即通過“飛線”向被包圍在狼牙山上的一團團長邱蔚了解情況。在這次反“掃蕩”中,一團主力奉命去保衛軍區,留在狼牙山的少數部隊,由正在山上養病的邱蔚率領。此時,邱蔚在電話裏焦急地說:“司令員,情況很緊張啊!我們和敵人從早晨打到現在,敵機輪番轟炸、掃射,敵人的炮彈也落到了棋盤坨上。山上被圍的除了我們一團外,還有易縣、定興、徐水和滿城4個遊擊隊和4個縣的黨政機關人員以及狼牙山周圍村莊的群眾,合計三四萬人哪!怎麽組織這些人突出去呢?我的腦袋都快要炸了!”

接到邱蔚的報告,我和高鵬、黃壽發、羅元發等分區領導同誌及地委書記王國權、專署專員李耕濤都緊張起來。原先我們估計,易縣、定興、徐水和滿城4個遊擊支隊邊打邊退,是會撤進狼牙山的。一些地方幹部和群眾也會在反“掃蕩”中進入狼牙山隱蔽。但沒想到人數竟多達幾萬。放下電話,我們分析了形勢,一致感到眼下即使邱蔚他們能憑借關險及我們改造過的地形守住陣地,也解決不了被圍的狼牙山上幾萬人的吃飯問題,所以必須組織突圍!

事不宜遲,我立即給各個情報站掛電話,要他們盡快查明各處敵人的情況報來。我給邱蔚掛電話,說:“現在整個情況已經明了,我們來個‘圍魏救趙’吧。我調集三團和二十團的全部兵力,從上、下隘刹和嶺西打出去,猛攻管頭、婁山、鬆山和周莊一線的敵人,讓敵人誤認為我們主力要同他決戰,從而把九蓮山和碾子台那一路的敵人吸引過來。敵人如果中計,就會空開十多裏長的一個口子,你們就可以突出去!”邱蔚興奮地說:“那好極了!我們現在就做突圍的準備。”“對!先做好準備,到時候我通知你,爭取在今天晚上讓地方幹部和群眾全部突出去。”我思索了一下,又對邱蔚交代說:“應該留下一個連掩護,與民兵配合好,爭取明天打半天,使敵人誤認為你們沒有突圍。這個連隊完成掩護和誘敵任務之後,再沿著盤陀路秘密撤走。”

邱蔚接完電話,忙著布置、動員去了。我也開始調動部隊了。結果,邱蔚把一團七連留在狼牙山上掩護,自己帶著各縣遊擊支隊、機關幹部和群眾開始轉移。他們沿著秘密的盤陀路,悄悄地跳出了敵人的包圍圈。“圍魏救趙”成功了。

第二天下午3點多鍾,狼牙山“通天頂”上的觀察組向我報告:今天清晨,500多日軍帶領著偽軍開始向狼牙山總攻。敵人以為圍住了一團主力,又是用炮轟,又是飛機炸。七連連長劉福山和指導員蔡展鵬帶領全連,在民兵配合下分兵把口,與衝上山的敵人浴血苦戰。在勝利完成掩護群眾突圍的任務之後,六班留下來繼續掩護,連主力沿著盤陀路向外突圍。六班5位同誌在連主力突圍後,為了不暴露群眾撤走的方向,毅然把敵人引向棋盤坨高峰上的絕路。現在,敵人正在瘋狂地向他們撲去。在望遠鏡裏,可以清楚地看到5位同誌的投彈和射擊動作。仿佛有人把我的心突然掏走一樣,我屏住了呼吸,似乎聽到了一種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依稀可辨的聲音——那是激戰到最後時刻的異常壯烈的呐喊!我知道,這5位同誌,是突不出來了。不一會,從“通天頂”觀察組的“飛線”裏又傳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七連六班5位戰士寧死不屈,砸壞手中的槍支,縱身跳下了萬丈懸崖!

下午4點鍾左右,狼牙山下的一個情報站通過“飛線”向我報告說,狼牙山棋盤坨寺廟的李老道特地跑下山,要情報站設法趕快轉告我,有5位八路同誌在棋盤坨附近的險峰上英勇跳崖,其中兩位被掛在淩空伸出的小樹上,是死是活不知道,請趕緊派人去營救!

多好的棋盤坨老道呀!我當即讓情報站代我向李老道致謝,同時,趕緊派人去營救那兩位戰士。後來,我在電話裏問又返回了狼牙山的一團長邱蔚:“聽說跳崖的5個同誌中,有兩個被掛在懸崖小樹上,救下來了沒有?犧牲了還是活著?另外3個同誌呢?”邱蔚聲音沉重:“我們連夜派人去營救,沒有找到。今天天不亮,他們又出發尋找去了。那地方山勢太險峻,下到崖底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我們一定把他們找到……昨晚山風好大,呼呼地刮,估計掛在樹上的兩位同誌也掉下去了。如果掉下去了的話,肯定也犧牲了。”

我沉默了。從那麽高的懸崖絕壁上跳下來,是萬難生還的。少頃,我痛惜地低聲問道:“七連六班的5位同誌叫什麽名字?”“班長馬保玉,副班長葛振林,戰士宋學義、胡福才、胡德林。”“他們是狼牙山上的五壯士!”我激動地說:“是我們全分區的光榮,是我們八路軍的驕傲!”打完電話,我又累又困,便昏昏沉沉睡了一覺。

誰知傍晚,一團長邱蔚忽然又從電話裏報來一個驚人消息:掛在狼牙山懸崖古樹上的兩位戰士———葛振林和宋學義,居然帶著傷歸隊了!“這真是奇跡啊!”我們異常激動。原來我定下“圍魏救趙”的戰鬥方案,著手調動敵人時,邱蔚也開始做突圍的準備工作了。他把擔任後衛、掩護地方黨政機關和鄉親們突圍的重任交給了七連。根據我的意見,他要七連等大家安全轉移後,留下一個班拖住敵人,最後轉移。

“指導員,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們吧!”七連二排六班長馬保玉聽到消息,便跑來找連指導員蔡展鵬求戰。六班的戰鬥力很強,班長的戰鬥經驗也比較豐富。蔡展鵬與連長劉福山一商量,同意了他們的請求。邱蔚臨走時,看望了七連六班的同誌,對他們說:“突圍的隊伍和你們連隊的主力能不能安全地跳出敵人的包圍圈,全看你們能不能把敵人死死拖住。從現在起,你們一個人就要對付10個或幾十個敵人了。如果你們能充分利用狼牙山的天險和改造過的地形,靈活機動地打擊敵人,那麽你們一定能拖住敵人!”“請團首長放心!”六班的同誌異口同聲地說。

六班那5位同誌後來的詳細情況,是我見到那兩位幸存者———葛振林和宋學義以及後來重上狼牙山遇到棋盤坨的李老道時,他們親口向我講的。目擊五壯士縱身飛下懸崖的情景,並親手掩埋了3位烈士遺體的,還有狼牙山峽穀龍王廟子村的中年農民冉元同。我派去尋找烈士遺體的人員曾經訪問過他。他把知道的一切,也告訴了我們。

925日那天上午,冉元同發現日軍撲向龍王廟子,就趕緊將他負責照看的一位八路軍傷病員背進山洞隱蔽起來。當他回頭想照顧家裏親人的時候,被日軍發現、追趕,不得不跑上了狼牙山。在山上,他正巧遇上了這5位戰士。當時,六班的同誌一邊用稀疏的槍聲勾引敵人,一邊往棋盤坨山峰上爬,忽然碰到冉元同,就趕緊喊:“老鄉!鬼子追來了,快找個地方藏起來吧!”冉元同問:“同誌們上哪兒?”“上棋盤坨。”葛振林回答。冉元同勸道:“別上那兒。附近就有山洞,鬼子找不著。跟我去吧!”馬保玉說:“不行啊,我們得把敵人引到棋盤坨去!”說完,他們轉身攀上棋盤坨附近的一個山峰。這個山峰叫牛角壺,異常險要。那淩空而起,伸出來像隻牛角的懸崖,使人望而生畏。牛角壺三麵是懸崖絕壁,隻有一麵有條崎嶇險峻的小路,爬上牛角壺,等於走上了絕路!

太陽西斜時,六班的5位戰士登上了牛角壺險峰之巔,再也無路可走了。三麵都是萬丈懸崖,一麵堵滿了日本侵略軍。彈藥打完之後,他們都站立起來,舉著石頭往下砸,有的石頭大,一個人搬不動,就兩個人抬。石頭滾下去,砸得敵人亂叫。也正在這時,棋盤坨寺廟的李老道從鬆樹坨的一個山洞裏鑽出來,見對麵險峰上,八路軍的5位戰士正以狼牙山之石,與無數日本兵血戰。李老道不禁潸然淚下。接著,在驚得目瞪口呆的日本侵略軍麵前,5位視死如歸的八路軍壯士,一個個縱身跳下懸崖!

隱藏在仙人洞裏的李老道不禁大叫一聲,跌坐在地,眼淚滂沱。李老道剛剛抹去眼淚,忽然看見:爬上高高崖頭的日軍,竟然整整齊齊地排成幾列,麵對五壯士跳崖處,隨著指揮官口令,恭恭敬敬地三鞠躬。這群“皇軍武士”,終於發現與其500之眾激戰一天的八路軍,僅僅隻有5人。他們震驚之餘,完全被我中華壯士捐軀殉國的犧牲精神折服了!

是啊,撼山易,撼八路軍難!一種強烈的民族自豪感,湧滿李老道的心間。他朝5壯士飛落的地方望去,有了意外的發現:懸崖壁上伸出的樹枝,竟搖搖欲墜地掛著兩位跳崖的勇士!葛振林和宋學義被懸崖壁上的樹枝掛住,日軍一點也沒察覺。他倆當時暈過去了。醒來後,忍傷痛爬到崖上。在戰友、鄉親和李老道的援救下,兩位壯士終於帶著傷返回了連隊。狼牙山五壯士的英雄事跡很快就傳遍了一分區,飛遍了晉察冀,飛遍了抗日根據地。1942年,狼牙山紀念碑落成後,極大地鼓舞了抗日軍民的鬥誌。

然而,敵人也更加瘋狂了。從1943423日開始,3500多名日軍帶領偽軍,在飛機、大炮配合下,“掃蕩”狼牙山地區。日軍以決戰之勢,向棋盤坨發起總攻,但是一無所獲,把我們在棋盤坨上的五壯士紀念碑炸毀了,棋盤坨寺廟也被燒毀了。李老道遙望著自己淒風冷雪居住了一二十年的存身之處化為灰燼時,不禁捶胸頓足,老淚縱橫。這位身在道門卻效力於偉大民族戰爭的可敬的“抗日老道”從此離開狼牙山,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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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珊瑚 回複 悄悄話 謝謝轉載。我在我爸爸的相冊裏,看到一些發黃的照片,有“狼牙山三烈士”紀念碑,應是被炸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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