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頓極其豐盛的晚宴,可是我夾著菜,心裏想到的卻是屜家村的孩子們。我給大家講了屜家村名字的由來;講了這半年我和範範在那裏的所見所聞和經曆過的許多有趣的事情;講了那些樸實的人們給我帶來的感動和徹悟。他們跟著我的話,時而歎息著搖頭,時而又開懷大笑。當我毫不避諱的,說到不覺得自己是個絕症病人時,飯桌上漸漸安靜下來。
我爸主動給我倒了杯酒,說:“滸子,聽了剛才你說的話,我真的感覺到你長大了,也成熟懂事了……爸要向你承認一個錯誤,其實……”看著我爸有些為難的樣子,我以為他又要說以前不應該老打我的事情。於是忙接話道:“爸,你說啥呢。哪有老子給兒子承認錯誤的。以前都是我不好,您做得對……”
我爸端起酒杯來和我碰了一下,一飲而盡說:“兒子,原來我看著你玩世不恭的樣子,真的十分發愁和著急,但卻又束手無策。正巧你那會兒得了急性腸胃炎,於是我就順勢聯合全家人,包括你的小哥兒們和我醫院的戰友,一起對你撒了謊。其實……其實你根本就沒得什麽腦癌。給你吃的藥也隻是‘維他命’罷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個騙局。我知道這樣欺騙你,會對你造成很大的傷害,也許還會得不償失。可是,你爸我實在想不出什麽別的辦法了。我總不能看著你一天天墮落下去而置之不理吧?之所以這樣做,也是希望能讓你在絕望中認清現實,找到自己……”說著,我爸又喝了一杯酒。
聽了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我的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刑場”上,當刀壓在脖子上時,卻忽然得到了“大赦”,一時緩不過來,形容不出心裏是高興還是一種別的什麽滋味。要是原來的我,肯定會和家裏吵得不可開交。可是現在,當我看到了在屜家村發生的一切,當我真心為自己從前的所作所為感到懊悔,當我從那些天真無邪的孩子們身上,學會了珍惜青春和生命後,我懂得了什麽是感恩:活著真好!——我要用更加飽滿的熱情,多做些對的事情,去體現生命的價值和意義!
我媽看我愣在那裏,半天不說話,忙幫我爸解釋道:“兒子,你別怪你爸。他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你不知道,從你剛到屜家村開始的這半年多裏,你爸幾乎沒有一天不掛念著你。有時他甚至會從夢中驚醒,一直為對你撒的彌天大謊而責備自己。他每天都想給你打個電話,聽聽你的聲音,告訴你實情。可是剛撥了幾個號碼卻又放下了。他想讓你能自己堅強地站起來……”
範叔也說:“滸子,這麽做雖然方法有錯誤,但我們的出發點都是為了你好。尤其是你的父母。他們對你的良苦用心,其實是你的財富。你應該多理解,多體諒他們。”範姨在一旁打圓場道:“滸子,這餿主意其實是你範叔出的。要怪你就怪他……來,二媽給你夾你最愛吃的魷魚……”
看著大家好像虧欠了我很多似的,圍著我不停地承認錯誤,哄我開心。這一刻,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開心地笑道:“爸媽、範叔、範姨,我沒有任何埋怨您們的意思,真的。能活著,偷笑還來不及呢,哪還有時間想別的。嗬嗬……說實話,我覺得你們這個決定是對的。如若不然,也許我這一輩子都會在渾渾噩噩中虛度生命。”我端著酒杯站起身來,學著我爸年輕時敬酒的樣子,玩笑道:“來,為了我‘重獲新生’,為了美好的青春,為了偉大的親情和友誼,讓我等共飲此杯!”
喝完酒,我放下杯子,有些內疚地對我爸說:“爸,在村裏沒花什麽錢。臨走時,我把還剩下的九萬多,連同範範幫著湊的錢。一共十萬,捐給了屜家村。之前也沒和您商量,就擅作主張……”爸聽了我的話,大器地點頭道:“嗯,我和你媽沒有意見。‘學費’是貴了點,但是能讓我兒子成熟懂事,學會珍惜,這錢花的值!別說十萬,就算是傾家蕩產又有何妨?‘浪子回頭金不換,千金散去還複來’嘛!哈哈哈……”
氣氛漸漸緩和了,大家又開始有說有笑起來。我看著身旁,正津津有味地啃著雞爪子的範範,故意板著臉說:“範範,你老實交代,還有啥事兒瞞著我?!”範範嘎吱嘎吱地嚼著脆骨,看了甜水兒一眼,不以為然的說:“還真有一事兒……我跟甜水兒壓根兒就沒在一起過。本來是想著,讓你看見如花似玉的妹妹出嫁,身邊少了個親人,給你個打擊——誰知第二天你就住院了。後來也一直沒跟你解釋,就這麽拖到了現在。你要不問,我都差點兒忘了還有這檔子事兒。其實人家甜水兒有女朋友,隻不過人還在英國。明年才能回來呢……再說,我媽也瞧不上他。”甜水兒故作委屈地看著範姨,撒嬌地說:“媽,您為啥看不上我啊。我哪兒不好,您說,我改!求您把範範嫁給我吧……”甜水兒耍賴的樣子,鬧得老四口哄堂大笑。
我指著甜水兒和腰子說:“真是好哥兒們啊,竟然幫著家裏一起‘整’我。你倆也不想想,萬一我心路窄,輕生了怎麽辦?”腰子一邊給燕兒發著短信,一邊笑道:“不至於!以我多年來對你的了解所得出的結論——你是一貪生怕死的主兒。就算心路再怎麽窄,也不會親手滅了自己。王叔的這個決策是正確而偉大的!你看你現在這樣兒多好啊。‘人都是逼出來的’,將來我有兒子,也給他來這麽一出兒。”
甜水兒哈哈大笑著手指腰子,對我說:“每次我聽見他那句口頭禪都覺得別扭。是不是,滸子?不過你自強不息的精神,倒是對這個‘身堅智殘’的小夥子啟發很大。還記不記得上回你打電話時,我正陪他去奧運誌願者報名處排隊?人家現在可了不起了——具體的我不知道,他們集訓是在近郊封閉進行的。但是腰子當了一個縱隊的組長,現在手底下也管著至少一百來號人呢!”
我開玩笑說:“就他?整天神誌不清,雲山霧罩的,還能當領隊?不行,抽個時間我得找老張好好談談。”甜水兒說:“你不用找了,都是人家安排的。你猜為啥?就因為張導正低頭冥思苦想著開幕式安排,從他身邊走過時,他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興奮地大叫了人家一聲‘張大爺’!一下把張導的思路給打開了。”腰子看著燕兒回複的短信,得意的說:“人都是逼出來的。”…………
這一晚,我又重回到了充滿愛和幸福快樂的大家庭懷抱。甜水兒和腰子臨走前,神秘地對我說:“兄弟,真高興你回來了!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哥兒倆送你個驚喜。”我納悶地看著他倆的一臉壞笑,扭頭問範範:“妹子,這又是要耍什麽幺蛾子?我怎麽感覺不對呢?”範範搖搖頭道:“哥,這回我是真的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會是驚嚇吧……就他倆這智商,還沒達到那個水平呢。”甜水兒和腰子衝範範一陣飛吻,然後被我‘踢’出了大門。
我幫著家裏收拾好飯桌,又刷了碗,歸置了廚房,抹了抹地。然後回到自己房間,躺在已經不是很適應的柔軟的床上,想著剛才吃飯時,大家開心的笑臉;想著屜家村的孩子終於上了學;想著我沒有絕症,範範沒有男朋友;想著父母已經真正原諒了自己……我甜甜的睡去,竟是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