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的一個傍晚下班後,我手捧著一杯剛剛出鍋的外賣雲吞湯麵走在華燈初上的商業街。前麵不遠處有一個年輕人和一個中年人麵對麵地站著。兩人凝眉瞪眼,言語激動,似要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我一向自命清高地憋著不看熱鬧,於是自有些得意地從已經開始圍觀的人群旁邊走過。我慢慢地走著,小心翼翼地打開杯蓋夾在指縫中,然後右手從屁股兜裏掏出一次性筷子,用牙劈開,一邊吸溜著鼻涕,一邊夾起一個熱滾滾的餛飩放進嘴中。雖然燙得我擠眉弄眼,可是大冷的天能吃口熱乎的也著實舒服。
正在這時,剛才那個年輕人從我身邊跑了過去,與此同時,我聽見身背後有人高喊:“小子,你站住!”這聲音越來越近,我不禁回頭一看,隻見剛才那位中年男子張著血盆大口朝我撲來。我躲閃不及被他撲倒在地。他舉拳正要打我,忽然愣了一下,然後迅速從我身上跳開,說了聲:“對不起,認錯人了。”然後就消失在人群中。其實他認錯人這件事情要說起來的確有情可原。因為首先他上了歲數,眼睛可能不很靈光;其次我身穿一件今冬最新款的褐色翻毛領短皮大衣,而頭先跑過去的那人穿的是一件過季的棕色翻毛皮短大衣;最後,我和那人年齡身高相仿。雖說有情可原,但我總還是要討個說法才對。
我剛起身想追他,卻被身邊的一位懷抱孩子的媽媽拉住了胳膊。還沒等我開口,那媽媽就喊道:“你怎麽回事兒啊!你看看,你看看!”說著她右手抱著孩子,左手揪著自己的褲腿,踮著腳尖向我展示她褲子上帶有餛飩皮,蔥花和麵條的‘圖騰’。那幾根麵條彎曲著排列在一起,像極了即將到來的蛇年標記。她繼續說道:“大過年的,我這剛買的新褲子就讓你弄毀了!我倒不是在乎倆褲子錢,關鍵是你那一杯熱湯全澆上來了。幸虧我穿著毛褲,要不還不燙個好歹的。哎呀,說著說著我這腿開始疼了。你說你怎麽賠吧!”她把孩子放在地上,然後揉著腿繼續數落我。越說聲音越大,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我氣憤地打斷她的話,大叫道:“誰讓你看熱鬧來著?!大冷的天兒,不趕緊抱著孩子回家,跑這兒來給自己添堵!腿壞了是吧?咱現在就叫救護車去醫院,要是有事兒我認栽,要是沒事兒,不光救護車錢你要掏,你還要賠償我的時間損失費!你等著!”說著我掏出手機來假裝撥打電話。她聽了我的話愣了一下,然後抱起孩子甩下句:“這是什麽世道,連熱鬧都不讓看了!”說完鑽進人群不見了。
我無奈的搖搖頭,正要找人民警察報案說我無緣無故地被人按倒在地時,胳膊又被人抓住了。我順勢一看,原來是店鋪‘門前三包’的清潔大媽。還是上歲數的人穩重,隻見大媽不慌不忙地朝我伸出右手,輕聲道:“小夥子, 30 。”我笑著對大媽說:“大媽,您眼光真準。我剛過完 30 歲生日。”大媽愣了愣,道:“不是你的年齡,是你要交罰款 30 元。”我納悶兒地問為什麽,大媽用要錢的手指了指地上的七八個餛飩和一小簇麵條,然後又把手伸到我的麵前。
我看著那一個個依舊冒著熱氣的小球,像剛拉出來的羊糞蛋兒似地,不禁歎了口氣:“大媽,我自己收拾幹淨不就得了。”大媽點了點頭,笑道:“是啊,收拾你肯定是要收拾的,但罰款也肯定要交。誰讓我今年的配額沒達標,你又正好幹上了呢。小夥子,年關不好過啊。”說著又衝我笑了笑。看著眼前這位慈眉善目的大媽,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孟婆她老人家。‘奈何,奈何啊。。。’於是我乖乖地交了錢,又接過大媽遞來的笤帚和簸箕收拾了一遍。臨走前,大媽又免費贈送了我一句做人的道理:“小夥子,下回可別這麽冒失了。”
“小夥子,下回可別這麽冒失了”。我一邊念叨著這句話,一邊向前走去。是啊,我都 30 了,怎麽還這樣不安穩。怎麽就會把餛飩撒了呢?琢磨了半天這才想起來是被人撲到了——我才是受害者!想到這兒,頓時覺得委屈起來。於是我氣衝衝地來到不遠處的商業街派出所,和頭頂著‘人民警察為人民’匾額的值班民警訴說了以往。民警同誌對我的遭遇深表歉意。於是他帶著我來到監控室,倒回錄像讓我辨認凶手。我一邊看著案發時的錄像,一邊指手劃腳地和他描述著。雖然添油加醋的事情我從來不幹,可他還是記錄了整整三張稿紙。過後長出了一口氣,有些疲憊地問道:“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我想了想,搖搖頭。他說:“你在這兒稍等片刻,我去整理一下。”
我點頭哈腰地目送他出去,然後回過頭來盯著屏幕上展現的商業街即時錄像。一個電視台的欄目組正在街上報道人們安居樂業,喜迎新春的和諧畫麵;兩個老爺們一邊在服裝店門口抽煙,一邊不停地用眼睛掃著進出的姑娘,一臉壞笑;一位時尚高跟鞋美女高姿態地走著,險些被地上的霜滑倒。她趔趄一下,窘得趕緊鑽進一家店鋪躲了起來。。。一種從門縫裏偷窺鄰居生活的興奮和小罪惡感,弄得我欲罷不能,心癢癢的。這時,街上的一男一女奪去了我的目光——咦,這不是剛才從我身邊跑過去的那個舊款翻毛皮青年嗎?!旁邊那女的是誰 ? ——我小姨子!
倆人不知正在說什麽,但看似很熟絡的樣子。我心想這下可好,終於讓我找到凶手了。於是我跑出監控室,對依舊在奮筆疾書,整理筆錄的民警同誌說:“您別忙了。剛才我仔細想了想,這事兒說破大天去也不過是人民內部矛盾,拿不上台麵。人跟人磕磕碰碰在所難免,咱要有覺悟,要寬容他人的一時之失,共建和諧社會嘛。不打擾您了,我這就走。您也過個好年。”民警同誌聽了我的話,表情舒展開來。估計這要是在抗戰時期,他定會走到我的身邊,用力拍拍我的肩膀說:“小鬼,這就對了嘛!”
我又回到了商業街上,看見我的小姨子和那男青年還站在那裏,於是按捺不住滿腔的怒火,衝了過去。許是我小姨子忽覺腦後惡風不善,本能地回過頭來。見我麵目猙獰地急匆匆向他們走去,忙扭回頭對那青年說了句什麽,然後推了他一把。那青年看了我一眼,先是一怔,而後迅速逃開。小姨子攔著我說:“姐夫,姐夫你先消消氣兒。”其實我心裏本來沒底兒,雖說表情凶惡,但其實心裏一直在打鼓。想著看小夥子倒三角的身材,我未必是他的對手。別在敬愛的小姨子麵前現了眼。要不就不動手,文化人靠嘴比較占便宜。再說,撲倒我的人又不是他,我隻要問清楚那中年人是誰即可。正想著,見那青年轉身逃竄,再加上小姨子攔在我麵前,於是我心中的怒火,男人的陽剛再次燃燒,惡狠狠道:“你別攔我,別攔我!我今兒非滅了他不行!”
小姨子見我來勢凶猛,一時間被我身上散發的英雄氣概鎮住了。她一邊拉著我的手讓我冷靜,一邊微微低下頭,小聲道:“其實這事兒也不能全怪他和我姐。。。”我一愣,心想這裏頭有我媳婦兒什麽事兒啊?隻見小姨子抬起頭來,用溫柔深邃的目光看著我說:“姐夫,當初你就不該讓我姐去什麽健身中心減肥。女人胖點兒是福氣,就你天天嚷嚷著說拿不出手。我姐要是不去健身房,不減得這般苗條,也就不會和健身教練勾搭上。不過。。。”小姨子拉著我的手左右搖擺,像是女兒犯了錯誤在父親麵前撒嬌乞求原諒似地,說:“不過,我姐沒答應跟他走。另外,那健身教練剛才還跟他爸吵了一架,他爸也不同意這事兒。所以,所以你放心吧姐夫,我姐還是愛你的。”
聽了這些話,帶了這樣大的一頂帽子,我本應怒不可赦才對。可是小姨子溫柔的纖纖玉指緊拉著我,暖風似的恬聲在耳畔撓癢,我的氣當下就消了大半。也難怪,這等梨花瓣,蜜桃甜的可人兒,就算她一邊溫柔的看著我,一邊摘我的腎,我也難生她的氣。於是我曖昧地輕輕拍拍她的頭,大度地笑道:“沒事兒,姐夫不生氣。走,上家吃飯去。”小姨子顯然是被我的寬容大度所吸引,半晌才回話道:“今天不行,姐夫。我答應了回媽家幫著大掃除。改天吧。你真沒事兒吧?別放在心上,也別和我姐吵架啊。”我點頭答應道:“你放心。要不明天你來吧,哥。。。姐夫給你包餃子吃。”小姨子害羞地衝我一笑,然後一步三回頭地看著我走了。我站在街上,看著來往的匆匆人群,雖天寒地凍,心裏卻像是三伏天般熱乎。
不過這股熱乎勁兒在我進了小區後就速凍了。我一邊想著媳婦兒幹的這叫什麽事兒,一邊卻又有些竊喜起來——這回可算是讓我抓住你的把柄了。在我頭上拉了這麽多年的屎,今兒我一氣兒全還給你!我站在家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拿出一副和人拚命的架勢,怒氣衝衝地開了門。我媳婦兒正站在客廳,手拿遙控器盯著電視發呆。聽見門響,馬上扭回身來,那表情比我更凶神惡煞。還沒等我開口,她便先發製人道:“好啊你,我可算是見識你的真麵目了!原來你老說‘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我以為你開玩笑呢。誰知你還當了真了!你個禽獸不如的斯文敗類!”。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電視上正在重播商業街的報道。那倒黴的攝像機前舉著倒黴的麥克風的倒黴主持人身後不遠處,正是我和小姨子手拉著手左右搖擺的畫麵!——小姨子還是很上鏡的。
隻聽我媳婦兒繼續道:“看不出你還有這能耐呢!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可好,淫手都伸到家裏來了!”我也叫喊道:“你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健身教練那點兒破事兒!告訴你,我忍了你好久了!”媳婦兒聽了我的話愣了一下,然後蠻不講理,窮凶極惡地撒潑道:“那怎麽了?!我又沒招你弟弟!有本事你也去外麵找一個啊!對自己家人下手,算什麽男人!”她越說越激動,竟低著頭向我撞來。我知道這種秀才遇到兵的爭吵永不會停止,於是趕緊奪門而出,逃開了家。
無聊之中我又來到了商業街,又買了一杯外賣雲吞湯麵。又是左手舉杯,右手拿筷。隻是這次當我夾起餛飩時,先左顧右盼,確定沒有任何危險後,這才安心地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