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家,還是那兩進院落,十二畝田地。隻是鄭屠改了那三畝挑染作坊變成了小畜牧場。過去鄭屠的肉都是從二十二裏地外的鎮子進的,又貴又費時。這下自家起了豬圈,養了一公兩母三頭豬,還有幾個雞和鴨子。索性就在豬圈外搭了一個木棚子,賣起肉來。至於剩下的那九畝地則像原來那樣租了出去。趙如還是做著那個年代的女人應該做的事情。每日清晨起床打掃院落,喂喂豬,趕趕鴨子攆攆雞。吃完晌午飯就坐下納鞋底子,或是拆開被子曬曬棉花。有時找些舊衣衫剪開成一條一條的布頭,做月經帶用。吃完晚飯,天一抹黑,就洗幹淨上床等著伺候自己的男人。
鄭屠自從和趙如結了婚以後,再沒去過酒館賭錢。每日都在那簡易的肉鋪待著,自己醃製些豬肉,剁剁肉餡,剔剔骨頭。還有就是照看那兩頭母豬,盼著他們能趕快下幾個豬崽兒。這樣的日子過得簡單平凡,生活條件卻也在姚寨其他好多村民之上。隻是每月的盈利大多被小舅子擇才揮霍一空,鄭屠倒也無怨言。對於自己能娶個年輕的婆娘,有了十二畝地來說,擇才這些不叫事情。他願意喝酒耍錢就由著他。隻要日子能過,隻要趙如能給他生個一女二男的,傳宗接代,管理這十二畝田地,鄭屠便也心安了。
接下來的三年內,趙如果真為鄭屠生產了兩女一子。女兒是雙兒,起名為:鄭秀和鄭麗。兒子是第三年開春兒時誕下的。鄭屠滿心歡喜,還在姚寨辦了幾桌酒,找了個土班台唱了兩天堂會。這在姚寨是從未有過的事。寨子裏的人也都放下手裏的活計,來分享鄭屠得子的喜悅。那兩天,像過年似地,到處歡聲笑語。鄭屠對兒子百般疼愛嗬護。他甚至雇了個人幫他照看肉鋪和那些牲畜。自己則天天在家抱著兒子躺著,幻想美好的未來。還破例給了趙如好多錢讓她找鎮裏的裁縫鋪給兒子做了一打新衣裳,又買了三雙虎頭鞋,還有好多玩具。這日子讓鄭屠覺得過的太快,因為總是愛不夠,多想時間能停在原地,好讓他一直看著這大胖小子。可又覺得時間過得太慢,恨不能讓兒子一下長大成人。跟他一起照顧母豬,一起晾曬熏肉,一起打理這十二畝地和這個家。然後兒子結婚,再給他生個大孫子,他再看著孫子長大成人。。。。。。
誰曾想孩子鬧了百日咳,還沒活過半年便死了。鄭屠沒魂似地,抱著兒子的屍體在院子裏晃蕩,不時的唱支兒歌,自言自語說說笑笑。趙如像看到了鬼一樣,摟著那兩個丫頭在裏屋動也不敢動。直到天開始擦黑,鄭屠才坐在院子裏,低頭看著死嬰,猛的抽搐了一下,把屍體扔在屋門口。並對趙如說:趕緊埋了。於是趙如撿起孩子的屍體,裹了一塊白布,抱著跑到自家的田地裏一邊哭著一邊給埋了。對於死去的兒子,鄭屠未曾向寨子裏提起任何事情。有人問道,他便說已過繼給他本家二哥。姚寨的人也就不再問了,可是大家都在背後甚至有些開心的幻想著,議論著。
日子還是繼續過著,肉鋪還開著。擇才還像塊兒爛泥一樣,隻是他不鬧了,傻捏捏的躲在院子的一角。這個家唯一不同的是鄭屠開始對趙如和兩個女兒大吼大叫甚至有時大打出手。他說:大女壓子。老年間說如果第一胎生的是女兒,會搶了弟弟們的福分。於是鄭屠看見這兩個女兒就不順眼。兒子死了的那年秋天,有一天他回家,進院子時看見二女兒鄭麗在地上樂嗬嗬的爬著。他想這畜生方了我的兒子居然還這般開心!於是一腳踢飛了鄭麗。鄭麗臉朝下落在了一把釘耙上,巧是巧得很這釘耙沒有要了孩子的命。隻是一個大釘從鄭麗的左眼插了進去,許是壓著了什麽神經,自打孩子搶救過來後不僅左眼瞎了,而且變得嘴歪臉斜,左耳也不大好使了。這一鬧,把趙如嚇壞了。於是她天天不管幹什麽都背著鄭麗,懷裏抱著鄭秀。生怕她們倆又惹惱了鄭屠。經過這件事情後,鄭屠也安靜了下來。他想:這樣都死不了,她果然搶走了我兒子的福分,命真硬。我也不好老這樣打她們,都殘廢了將來還是得我養著。於是鄭屠這樣想著想著竟也恢複了常態。
兒子死了的這一年裏,趙如的日子過得提心吊膽的。她早已沒了喪子之痛,更多的是在怕鄭屠又不知會鬧出什麽樣的事來。趙如想能趕緊再給鄭屠生個兒子,這樣日子才能回複到從前那般平靜。於是她問了很多人,也吃了不少偏方。果然沒出多久,便又懷上了一胎。九個半月後,正值臘月。趙如又生下一子。聽見兒子哇哇的痛哭聲,這一家人都如釋重負般的鬆了口氣。鄭屠開心是自然,可是這回他沒敢放太多的感情在這個兒子身上。因為有一次當他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時,竟然發現老天爺喜歡奪走他最珍貴的東西。所以他雖然很愛這個兒子,卻也沒有像有第一個兒子時那樣。鄭屠的意思是說:老天爺,其實我對這個兒子無所謂,你要就給你罷。話是這樣說,可是鄭屠這回還是馬上給兒子起了一個名字,叫鄭煌。原因有二:一。他說兒子的名字帶有“皇”字,這種霸氣應該能鎮住那些小鬼,讓他們不敢對兒子怎樣;二。據說鄭屠的祖上和皇室有著淵源。起名“鄭煌”表示對祖宗的敬重。可其實姚寨裏的人都說鄭屠不過是一個外省逃來的村漢罷了。而且鄭屠也沒有想到,“皇”和“天”是連著的,老天爺不過是眾生對他的稱呼,其實老天爺的官方名稱是:皇天。也就是說,鄭屠給兒子起名叫鄭煌,雖然能鎮得住小鬼們,卻還是拿老天爺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