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屬於我但關於你的事情

回憶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卻依然活在明天。
正文

《單行道》(六十二)

(2011-08-19 10:20:43) 下一個

一晚,我和範範從學生家回來。洗漱已畢,躺在各自的床上準備睡覺。黑暗中,範範忽然問道:“哥,明天我想帶孩子們去縣城轉轉。你覺得呢?”我雙手枕在腦後,望著天花板說:“我也這樣想過,可是不知道老村長會不會同意。你也知道,這是一個受排斥的村子。村民們都怕被外人指責,怕被人瞧不起而不敢走出村子一步……”

範範一股腦從床上坐起來,接話道:“正因為這樣,我們更要帶孩子們出去看看!上一輩犯下的錯誤,跟孩子有什麽關係?!我就是要讓人們都知道,屜家村的孩子不是傳染源,更不是怪物!他們和其他的孩子一樣,天真活潑可愛!說起來,他們要比好多城裏的孩子更聰明,更懂得珍惜!再說,就算是我們倆能在這裏教一輩子書,那又如何?他們認了字,學會了算術,哪怕連英語都過了六級,可是卻從沒走出過村子一步,這跟井底之蛙有什麽區別?!那樣的話,書不是白讀了?!”

聽著範範有些激動卻又非常有道理的言語,我想了想,說:“你說的對!明天一早我就去找老村長商量商量。”範範興奮地不依不饒道:“哥,事兒不能拖。你現在就去!”我拿起鬧鍾看了看,說:“快十一點了,村裏人都睡得早。我明天起床就去找他。先睡吧,乖。”範範聽了我的話,雖然躺了下來,可是卻還在一直嘟囔著安排明天帶孩子們去縣城的計劃。

清晨五點半左右,當我還在熟睡時,範範一把掀開了我的被子,說:“哥,天亮了!”我睡眼朦朧,雙手護在胸前,懶懶地說:“幸虧我沒有裸睡的習慣,要不這一世清白就毀在你手裏了……”範範大大咧咧道:“你身上那些零件兒,我早就見過了。穿不穿衣服,你在我眼裏都是那個光著屁股、抹著大鼻涕的小男孩。”我翻了個身,蜷縮起來,雙手夾在腿中間,依然閉著眼睛說:“流氓!不是你哭著鬧著非要‘小雞雞’的時候了……快給我蓋上,我再躺會兒……”範範拉著我的胳膊,使勁給我拽了起來,說:“流氓就流氓吧,為了孩子們的幸福,妹子我豁出去了!……你快起啊,趕緊去找老村長商量……快點兒……”

我被拉起來坐在床上,卻又耍賴地失重往下倒去,打算再躺一會兒。誰知範範卻在後麵接住了我。我栽倒在她的懷裏,頓時一陣清香撲鼻。我的臉碰到了範範柔軟的胸部。於是我馬上激靈地避開她,僵硬地坐在床上。範範滿臉紅暈,小聲說:“……就知道你會耍賴……那個……快起,我把牙膏都給你擠好了……”說著,範範站起身來,有些手足無措地整了整衣服。

此刻我心髒跳得特別厲害,眼前一陣昏花,甚至有種將要窒息的感覺。看著範範害羞的模樣,我心裏想:雖然和她在一起生活了27年,可是像今天這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卻是第一次有。看樣子,她也不是很介意。莫非……別瞎想!就算她沒跟甜水兒在一起,你也沒有這個資格!

想到這兒,我忙拿過放在床角的褲子,胡亂穿了起來。然後蹬上鞋,起身準備刷牙。範範扭回頭看了看我,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褲子穿反了,而我竟然毫無察覺。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笑啥!你沒有睡癔症的時候?……我牙刷呢?”範範聽後,又是一陣大笑,說:“哥,牙刷在你手裏呢!”

沒想到這個早上,竟被範範鬧得心煩意亂。看著她甜美的笑容,我真的有些忍不住想告訴她我是多麽愛她,可是我不能!我急於逃出她的視線,於是隨便找了個借口,說:“不刷了,我得先去找老村長。別一會兒他又走了,耽誤事情。”說著,我便往門口走去。範範在背後溫柔地叫了我一聲:“哥,你先別走……”我扭回頭來,看著滿麵桃紅的範範,有些著急地問道:“又咋了?你不是讓我趕緊去找村長嗎?”範範笑道:“你的褲子還是反著的……”

範範和我一起走出了屋子,看見老村長正蹲在辦公室門口,一邊抽著煙袋,一邊看著照片。我攔著範範,站在原地高聲說:“吳村長,這麽早就起了?”老村長忙把照片收入懷中,笑嗬嗬地站起身來,說:“起了。人上了歲數,睡不了多長時間。你們也起得夠早的。我洗臉的時候,就聽見小範從屋裏傳來的笑聲。有啥好事兒,把她樂成這樣?”我看了一眼身旁的範範,尷尬道:“沒啥,我倆鬧著玩兒呢。那個……吳村長,我和範範有事想跟你商量。”

老村長饒有興致地問道:“噢?啥事兒啊?說吧。”我走到他近前,說:“那個,我商量了一下,想帶孩子們去縣城轉一轉,也算是課外活動吧。讓他們多看些新鮮事物。”老村長深吸了一口煙,然後抬起左腳,在鞋底磕了磕煙灰,長出口氣道:“哦……走,去我屋說吧。”

老村長把我們讓進屋,然後從爐子上拿起水壺給我們倆倒上水,坐在我們對麵,又點了一袋煙,這才緩緩地說:“進城……怕不合適吧?……”我說:“沒什麽不合適的,孩子交給我倆,安全問題,您絕對可以放心……哦,進城的一切費用,不用村裏支付。我全包了。”老村長淺笑道:“小王,小範,經過幾個月的觀察,我對你們倆都很放心。我不擔心孩子們的安全問題,也不是錢的事兒。隻是……”

他抽口煙,接著說:“隻是……你們也知道,外麵人都排斥我們這個村子……我怕你帶孩子們進城,召來閑言碎語,會對孩子們的心理健康造成影響。你說是不是,小王?”我忙說:“咱臉上又沒寫著‘屜家村’這三個字,不說誰能知道?我們倆就是想讓這些從來沒走出村子的孩子們,也能出去看一看。總不能一輩子都守著村子,不出去吧?”

老村長搖搖頭,說:“縣裏的人,大部分都認得我們。就算你不說是屜家村來的,他們也知道……”他還沒說完,就被範範打斷了。她慷慨激昂和老村長說了昨晚對我說的話,並和他爭論起來。可是,無論範範怎麽說,老村長還是搖著頭不同意。這時,劉會計端著一鍋粥,走了進來,說:“呦,都在呢。老師,老師,你們怎麽起得這麽早?”

範範衝劉會計點了點頭,扭回臉來繼續對老村長說:“吳村長,我明白您是怕別人瞧不起咱村的孩子們。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您怕他們出去,遭了白眼和嬉笑怒罵,傷了孩子們的自尊,對他們幼小的心靈會造成嚴重的創傷。可是您知不知道,您這麽做並不是在保護孩子,而是在害他們!早晚有一天,他們會長大成人。如果一直待在這閉塞的地方,就算學會了所有的知識,也無濟於事——因為他們連邁出第一步的勇氣都沒有!那時候,再想改變他們唯諾的性格,根本不可能!……”

劉會計把粥鍋放在桌上,然後小聲問我:“他倆爭論啥呢?”我說:“我和範範想帶孩子們去縣城轉轉,正在征求吳村長的同意……”老村長似乎沒怎麽把範範的話當回事,他岔開話題,對劉會計說:“劉兒,都快五月底了,你得抓緊把這個季度的財政報表做出來,過幾天我就要送到縣委審批呢。另外,那個啥……”

範範看見老村長不以為然的態度,急了起來。她有些嘲諷道:“當然,如果您不讓孩子們出去,是因為害怕重揭您的傷疤,影響您的政績,那我就沒話可說了……”聽到這,我忙一把抓住範範的胳膊,嚴厲地對她說:“瞎說啥呢!進不進城的,咱好好商量!你說這幹啥?!快閉嘴!……吳村長,我妹子還小,您別介意啊。來,咱吃飯吧……那個……劉會計,今天有沒有疙瘩菜啊,我老喜歡吃了……”

範範甩開我的手,看著目瞪口呆,甚至開始有些憤怒的老村長,繼續說:“我們都知道您的事情,也為您的兒子感到痛心……哥,你別拽我!……這不是您的錯!您不是一直說要竭力補償大家嗎?!可是您還想逃避到什麽時候?!天天看著他的照片,就能解決問題嗎?!如果您真想替您兒子贖罪,那就更應該放開手,還給孩子們一片廣闊的天空!我相信,您兒子的在天之靈,也不希望看到您現在這個樣子!……”“夠了!”老村長把他的煙袋鍋兒重重地拍在桌上,顫抖著聲音,指著範範說:“讓你們來是教育孩子,不是來教育我的!你才多大啊,知道個啥!娘的嘞,都給我滾蛋!”

我把範範拉到了院子裏,衝她吼道:“你他媽瞎說啥呢?!本來好好說能解決的問題,讓你攪和完了——你能體會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嗎?!快30的人了,說話前也不先想想!你知道你剛才的話,多傷人心嗎?!回去吧,別他媽在這兒給我添亂!”範範顯得有些理虧,她把頭偏向一邊,不敢看我。可是嘴裏卻依然嘟囔著小聲說:“我不回去,我沒錯!是他頑固不化……”我重重地推了範範一下,狠狠道:“你還說!滾!趕緊回家去!”

其實我這話也是說給屋裏的老村長聽的。我非常讚同範範的觀點,隻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措辭。範範被我推了一個趔趄,她紅著眼眶,委屈地坐在教室的門檻上。這時,麥子帶著小妞走到我身邊。小妞看見範範受了委屈,忙邁著小步跑了過去安慰她。麥子站在我身邊,問:“滸子哥,你為啥推範範姐啊?你倆吵架了?”我搖著頭道:“沒事兒,麥子。一會兒人齊了,咱就上課。”

這時,劉會計從辦公室裏走了出來。我忙撇開麥子,迎上前去僵笑著問:“劉會計,老村長他沒事兒吧?都怪我這妹妹,從小嬌生慣養的,得罪了人家。”劉會計笑著搖搖頭,說:“不礙的,老師。我一早也有這樣的想法,隻是不知該怎麽對他說。老師的言語或許有些激烈,可是……”劉會計扭頭看了看辦公室,說:“唉……讓老村長自己想想吧……晚上再說。你們上課吧,我下地幹活了。”說著,便往村委會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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