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道》（五十九）

又是舒服地睡了一晚。這一夜，我竟然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和寒冷。再睜開眼睛，看了看範範送我的鬧鍾，不過才清晨5點26分。我裹著衣服，打開門準備出去上廁所時，卻發現劉會計和麥子，還有老吳村長等人，正在院子裏悄無聲息地準備著工具。我感覺不到寒風，隻是呆呆地愣在屋門口。直到麥子開心地叫道：“滸子哥，你醒了。我們正準備打窗框呢！”

還沒等我開口，老村長便斥責道：“麥子，咋就你聲兒大呢？！……小王，是不是我們吵到你了？我們盡量小點兒動靜，你再進屋睡會兒吧。”我順著他的話，答道：“沒有。我也早醒了。咱現在就開始吧。”說著，我回了屋，收拾床鋪，穿好衣服，拎著玻璃走了出來。

老村長帶著麥子和幾個村民，一起拆掉了會議室的舊窗戶；劉會計使勁的在條凳上銼著一根根長條木塊；幾個婦女端來了稀飯和饅頭。看著大家有說有笑，熱火朝天地幹著，可我卻幫不上一點忙。此間，老吳村長和劉會計不時地讓我進屋休息，可我卻搖著頭四下轉著想找活幹。伴著初升嫩黃色的朝陽，伴著冰冷空氣中那充滿暖意、陣陣飄來的鹹菜和木屑清香，我這才體會到我爸曾經說‘勞動是最基本的快樂’這句話的含義。

午飯前，劉會計手托腮幫，看著已被裝上雙層玻璃的窗框，像是一位傑出的藝術家在欣賞自己偉大的作品樣，滿意地點點頭，說：“嗯……手藝還沒廢。晚些再刷上油漆就更好了……”我站在他身邊，一個勁兒的稱讚道：“劉會計，沒想到你除了幹會計外，木活兒也這樣好！”劉會計看著我，自豪地說：“我可是初中畢業呢！最虧的就是，自己當初沒用心學習，一知半解的。要不我也能教孩子們上課了！”我忙說：“那我們倆就合作一起教孩子們吧！”劉會計笑著搖了搖頭，說：“唉……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現在不行嘍。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我真是趕不上了……王老師，小虎和這幫孩子就交給你了！”

正說著，劉會計的媳婦誇著裝滿瓷碗的籃子，端著一鍋抻麵，帶著手捧辣椒醬的虎子，來到他身邊，放下東西說：“他爹，不知道這些夠不夠。鍋上還有，不夠你叫我。”劉會計點點頭，拿起碗來滿滿地裝了一碗，遞給我。然後又給村長和其他來幫忙的人盛了麵條。我端著碗，正轉身準備回屋吃時，卻發現包括老村長在內，所有的人都圍蹲在院子裏吃了起來。於是我也湊過去，蹲下來擠在一起。一邊夾著圈中間擺放著的辣椒，一邊和他們一同吸溜著勁道嫩滑的麵條。村民們看見我的舉動，雖表情複雜，可是笑得卻是那樣單純。

我開始上課了。在劉會計找來大半桶綠色的油漆，把窗框重新粉刷了一遍後；在老吳村長叫人把學校裏的黑板，卸下來抬到會議室安好後；在村民們齊心打掃翻修整間會議室的裏裏外外後，我開始上課了。我第一次站在由破磚爛木碼起的講台上，看著下麵坐著的，最小六歲，最大九歲的12個天真可愛、純潔無暇的孩子，心裏既緊張又興奮。

我把課本放在桌子上，然後朝著孩子們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各位同學好，我叫王滸。是你們的新老師。從今天起，我來教大家讀書寫字。今天是第一堂課，我們從拚音的讀法開始。”說著，我便扭回身，用半截發潮的粉筆，在那塊黑炭木板上寫著“a o e i u ü……”。然後手指著每一個字母，讓孩子們和我一起、大聲地朗讀起來。

為了能激發孩子們的學習興趣，我的計劃是上午教拚音，寫字，下午就和他們一起做遊戲，給他們講故事，以免讓他們感到學習枯燥。我們重複念了一上午拚音，午飯後，我便給他們講一些像‘小蝌蚪找媽媽’、‘醜小鴨變天鵝’、‘孫悟空大鬧天宮’等各種兒童題材的童話故事。沒想到孩子們聽得入神，到吃晚飯時，竟都不願意回家。我笑著拿出從縣百貨商場買來的筆記本和圓珠筆，分給每個孩子，並布置了回家照著‘聲母韻母表’邊念，邊抄寫二十遍的作業。孩子們開心地拿著筆和本子回了家。看著他們的背影，聽著他們的笑聲，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充實和滿足。

大年三十兒，我往家打了電話報平安，送祝福。範叔範姨和我媽，還有範範都爭著要和我說話。大家說來說去，無非是讓我好好照顧自己，記得按時吃藥，嘴饞了就去城裏買些好吃的，別虧了自己。唯獨我爸一直沒有和我說話。直到最後，他才拿起聽筒，長出了一口氣，問道：“咋樣？”我說：“爸，我這邊一切都好。人們都很照顧我，我自己也非常努力。您放心。”我爸“嗯”了一聲，又問道：“錢夠不？”我回答說：“夠了，爸。沒想到您和我媽會給我打那麽多錢。其實我都用不著。除了給孩子們買些零食和學習用品外，沒什麽可花錢的地方。”我爸又“嗯”了一聲，繼續問道：“身體好不？頭疼嗎？”我說不疼，一切安好。最後，我爸說：“那行了，既然沒事兒，就不說了。你自己多保重吧。掛了。”我忙說：“爸！祝您新年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自從來到這裏，我學會了好多東西……爸……對不起……”聽筒那邊，我爸竟有些激動地說：“啥對不起。不說了，浪費錢……”說完就掛了。我依舊舉著手機，聽著裏麵傳來的嘟嘟聲。心裏竟有一種釋懷的感覺——我知道，最愛我的人已經原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