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道》（八）

我害怕歹相警察會真的弄死我，於是我聽著他的恐嚇，拚命地點了點頭，這才逃出了那間小屋。片兒警拿著我的筆錄，又把我帶回了一開始進的那間屋子。指著電話說：給你家打個電話，叫家大人來接你。我說：警察叔叔，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片兒警說：廢什麽話啊，讓你打你就打！你以為這就完了呢？！快！我說：我不記得我家電話了。那片兒警笑了笑說：哦，是這樣。那你就跟這兒和我們待一晚上吧。明兒一早，咱一塊兒去你學校。他話還沒說完，我就已經撥通了家裏電話。

電話那頭，我爸喊道：你去哪兒了？！咋還不回家呢？我說：爸，我在派出所。警察叔叔有點兒事兒，讓我來幫個忙。片兒警接過我的電話，客氣道：喂，您好。這裏是西南派出所。您是王許。。王滸的家長吧？您孩子偷了汽車車標，被我們帶了回來。。。。不嚴重，不嚴重。您放心。。。我們就是想和您談談。。。嗯，嗯，不麻煩。。。好。那我們就在這兒等您了。。。

大約一個鍾頭左右，我爸媽，範爸媽還有範範，坐著一輛白色的“昌河”小麵包警車過來了。一行人進了屋，屋裏所有的警察都起了身，點頭哈腰的對開車帶我家人來的那個司機說：呦，孫所長。您怎麽來了？孫所長指著身後站著的我爸和範叔，說：這是我的老戰友。聽說他們兒子被抓來了。在哪兒？片兒警忙指著靠牆站成一排的孩子們，說：就在那兒。

還沒等孫所長發話，我爸健步如飛，一把把我從人群裏揪了出來。“啪啪”就是兩個大耳帖子。然後扶著我的肩膀，上下看著，轉了一圈兒，問：有人打你沒有？我爸很少打我。今兒這突如其來的兩巴掌給我打懵了。我剛想照實說，卻一眼看見那歹相警察躲在一旁，正狠狠地瞪著我。於是我馴服的說道：沒有。警察叔叔們對我都很好。本來一臉嚴肅的孫所長，聽了我的話，和顏悅色下來。他四周看著，說：這就對了。我不希望在咱們所兒裏出打人事件。行了，你們該幹啥幹啥。這孩子我領走了。

我低著頭跟他們出了派出所，看見我媽正坐在車裏，倒到範媽的肩上，一邊兒哭一邊兒說：咱家除了報戶口，還沒進過派出所呢。。。範範站在車外麵，見我走出派出所大門，忙迎了上來，伸手遞給我一個大蘋果，說：滸子哥，餓了吧。先吃個蘋果。。。從蘋果表麵溫熱的程度，我能感受到範範的緊張。她一定是十分擔心的，緊握著這個蘋果，直到看見我。我被抓，被歹相警察打，被我爸扇大耳貼時都沒哭。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當我拿過這個溫暖的蘋果，看著我媽和範範難過的樣子時，我一邊毫無意識的大口咬著蘋果，一邊默默地留下了眼淚。。。。。。

第二天，我便“如願以償”的出了名。通過檢討書，我站在全校師生集合的操場上，透著麥克風，清楚的告訴了大家：我叫王滸。。。

事兒發生在小學六年級。因為這件事情，除了使我從此後見到警察就心虛發怵外，還被學校記了一個大過，受了應得的處分。以至於我考初中時完全沒有了心思——不過，這可能也跟我學業奇差有關。總之，我沒夠分數線。而範範卻考上了一所重點初中。

對於我究竟是上普通初中還是重點初中，他們四人的意見竟是不約而同的一致。雖然我爸回家後又暴打了我一頓；雖然我媽哭著說我是“披著羊皮的狼”，“壞了芯兒的蘿卜”；雖然我能從範叔，範姨眼中看出他們對我多少有些失望。可是“四人幫”依舊托關係，找門路，費勁巴拉的多花了好多錢，讓我能跟範範一樣，接受重點初中的良好教育。

開學前一天，範範去參加學校一個禮拜的軍訓，還沒回來。而“四人幫”則圍成一桌，讓我坐在中間，對我進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他們先是說，知道男孩兒天性頑皮，卻因為賺錢，沒能對我嚴加管教。這是他們戰略路線上的一個失誤。後來又對我說了許多貼心的，感人肺腑，發人深省的話語，並對我進行了激烈的鼓勵。

我真的被兩對兒爹娘的愛感動了。於是下定決心，要痛改前非，好好學習。將來不再讓他們為我勞心傷神！於是，在範範的幫助下，初一開學的第一個學期，我的成績一直排在班級的前十五名之內。我奮發圖強的原因有兩個：其一，當然是不想讓一直愛護，關心我的大人們失望；另一點，就是我以為別的同學會因為我曾經進過“局子”而瞧不起我。所以我要努力向上，以優良的學習成績證明：我隻是一時糊塗，陷入泥坑，可如今哥們兒拔出來了！

誰知，到了初一下半學期我才發現，根本沒人知道我那茬兒事兒。大家都忙著看漫畫，打遊戲，寫情書。誓言就像大漠上那層浮沙，被風一吹就沒了。我交了幾個朋友並還原了自我，於是學習成績又像“熊市”的股票般，直線下滑。

也是在初一這一年，我和範範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我性格內向，心重並且膽小怕事，範範活潑開朗，大方自信；我全班倒數三名，範範全班正數三名；我身高一米六七，範範一米六五；我板兒寸，範範長發披肩；我小眼睛，戴眼鏡，範範沒有近視，一雙晶瑩剔透，紫葡萄般的大眼珠子；我身材略胖，範範苗條纖細；我又黑又皺，範範潔白細膩；我五官緊湊，範範如畫中美人；我喜歡搖滾樂，範範喜歡鄧麗君；我愛看原哲夫的漫畫《北鬥神拳》，範範愛看筱原千繪的漫畫《天是紅河岸》；我喜歡古龍，範範喜歡瓊瑤；我喜歡變形金剛，範範喜歡芭比娃娃；我會在陰雨天寫兩筆感傷的日記，範範視華羅庚，居裏夫人為心中偶像。。。總之，我和範範的一切都產生了巨大的差異。唯一相同之處是——我和範範都喜歡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