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屬於我但關於你的事情

回憶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卻依然活在明天。
正文

《禍》(八)

(2010-07-08 04:13:10) 下一個

到了下午,鄭煌正坐在門檻上看老人畫糖。隻見老人旁邊的孩子朝他望了兩眼,然後跟老人說了幾句,便向他這邊走來。到了鄭煌近前,那孩子小聲問道:別人都在看我爺爺畫糖,沒人理我。你能陪我玩兒嗎?除了兩個姐姐外,鄭煌從來沒有和其他孩子一起玩過。聽見這男孩問他,有些興奮但卻又猶豫不決的答道:玩什麽?那男孩想了想,說:咱們倆打石子吧。於是這兩個孩子來到鄭煌家的院裏,找了一塊磚頭豎在地上,然後各自撿些小石子,站在不遠處朝磚頭扔了起來,誰打倒了磚塊,誰就贏了。那男孩不時的耍出“張飛駢馬”,“蘇秦背劍”等招式扔著石子,把鄭煌看的直羨慕不已。就這樣,竟也樂不思蜀的玩兒了一下午。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鄭屠和趙如帶著姐妹倆從肉鋪回家。看見院子裏除了鄭煌外,還有一個孩子正撅著屁股撿石子。於是上前問道:這娃,你是哪家的?孩子聽見問聲,隻是抬頭怔怔的站著並不回答。鄭煌說:他是門口畫糖爺爺的娃。今天上午,我還買了一張糖呢。趙如就問:你哪裏來的錢買糖?鄭煌答道:那個爺爺說“一個大子一張畫”,所以我在院子裏撿了一個這麽大的石頭給了他。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滿是土灰的手比劃著石頭的大小。鄭屠一聽,氣樂了:人家要的“大子”是錢,不是石頭子。正說著,山羊胡老人背著貨架來到鄭家院外,喊道:襠子,回去了。鄭屠扭身看見老者,知道是給他兒子糖畫的人,於是從懷裏掏出一個大子,上前說:這位老先生,我兒子腦子不大好,竟拿石子要了您的糖畫。實在過意不去。這是一個大子,您收好。說著把錢遞到老人麵前。那老人笑道:無甚的,這娃可愛,我喜歡。況且他陪著我那孫兒玩了一下午,這錢我不要得。說完拉著已走到身邊的孫子走了。那孩子牽著爺爺的手,看著鄭煌說:明天我們還打石子。鄭煌忙說:好的!鄭屠和趙如見兒子似比從前開朗了許多,商量後倒也不介意讓他和那孩子玩耍了。鄭屠看著蹲在地上正用手背擦鼻涕的鄭煌,歎了口氣對趙如說:他總要見人的。

 

“襠子”是糖畫老人孫兒的小名,今年九歲。據說襠子是家裏八個孩子中,年歲最小的一個。她母親因生過七個娃,所以對有孕並不緊張。懷他的時候,也時常下地幹些輕活。有一天正幹著,隻覺褲襠裏沉了一下。拉開一看,原來孩子像熟透的蘋果一樣,帶著臍帶落了下來。這位經驗豐富的母親並不著緊,鎮定的脫掉褲子,坐在地上,用鐮刀割斷了臍帶,把這孩子拿破布包著放在外衣上。一麵叫著地裏幹活的孩子爹,一麵揉著肚子,擠出胎盤。由於前七個孩子的名字已用盡了這兩口的腦筋,所以想到這小兒是自己掉在了褲襠裏生下的,索性就叫“襠子”了。年畫老人最喜歡這小孫子,從小就一直帶在身邊。再說這年畫老人,自幼家境貧困,雖沒上過私塾,卻對圖畫頗為敏感,過目不忘。常是看了別家孩童手中的連環畫後回家就能依葫比瓢的畫出大概。而且他善於觀察身邊事物。雞,狗,鴨子,豬,有什麽就畫什麽。他父親得見此狀,便狠心拿出家用,買了許多《三國》,《水滸》,《西遊》的連環畫冊回來,讓兒子看。日子長了,這孩子的畫畫功底越加深厚。長大之後,便靠著給人畫個:觀音送子,金玉滿堂等喜慶圖畫為生。

 

在襠子七歲的時候,他所住的那個村子已經是幹旱第二年了。裂著口子的土地裏任什麽也長不出來。這幹旱好似饕餮般,貪婪而又無情的吞噬著整村人的性命。這公母倆,拖著八個孩子和一個老人,日子早已過不下去。於是便心痛著,把孩子一個一個的賣給那些有能力養活的人家,賺些散子以為度日。可是年畫老人說甚也不讓他們賣掉襠子。有一次,老人出門去幫人家畫畫,晚上回家時發現襠子沒了,便叫來兒子詢問。才知,兒子把他賣給了鄰村盧家,換了點散碎錢糧準備過年。老人大怒,於是拿著賣襠子的錢物,甩下一句:你們不養,我養!然後找到盧家把襠子贖了回來。

 

自那以後,老人帶著襠子走街串巷,靠畫畫為生。可是,不到年節,要畫的人家很少。所以這祖孫倆的日子過得十分清苦。一次經過個集市,老人看見賣糖畫的手藝人周圍滿是孩子,生意甚好。於是自備起用具,也幹起了糖畫的買賣。二年過去了,老人帶著襠子走了很多地方。看著孫兒日漸長大,想著如此漂泊也不是辦法。當走到葛村時,見此地算是山清水秀。相對於很多地方,環境好得多。於是便租了一間茅屋安下家。誰料,在葛村的第一天買賣就遇見了鄭煌和他的家人。漸漸地,他孫子和鄭煌的關係越來越好,他和鄭屠夫婦二人也熟絡了起來。有時候,鄭屠甚至拿些當天賣剩的豬雜碎,包了荷葉讓老人帶回家,煮了和孩子一起吃。

 

鄭煌每天早上,匆匆的扒拉兩口稀飯後,便擦著嘴跑到院子門口盼著襠子來耍。他怕襠子會像那隻小狗一樣不見了,所以對襠子很好。有時襠子餓了,他便跑到夥房裏拿兩個半拉窩頭給他吃。還會摟著襠子躺在原先舅父的炕上一起午燜。甚至連襠子拉屎時,他也會蹲在一旁,跟著襠子一起使勁的擠著。每天鄭煌最不開心的時候是糖畫爺爺把襠子帶回家。襠子拉著爺爺的手,一邊走著,一邊扭頭望著鄭煌。而鄭煌也倚著門框,戀戀不舍的看著襠子的背影。鄭煌一刻也不想離開襠子,他鬧著爹娘要和襠子一起住。鄭屠和趙如合計了一下,想反正擇才死後,他的屋子一直空著無甚用處。倒不如租給那老人賺些家用。這樣,白天他倆去肉鋪,家裏好賴有個大人看著,也安全些。另外,村裏的孩子,知道兒子傻,總會欺負他。可是襠子卻能和兒子玩在一起。這樣住下,也算是給兒子找個玩伴吧。擇日,鄭屠對糖畫老人說及此事。老人想:哪怕多交些租子,能給孫兒找個玩伴也是值得的。況且鄭家人還不錯,且總會有肉吃。這對孫子來說,再好不過了。所以也就沒有計較房租,爽快的答應了。沒幾日,便搬了過來。

 

這下,鄭煌和襠子成了形影不離的夥伴,晚上一起睡,白天一起耍。他倆會在院子裏,找來兩支粗樹枝夾在胯下當馬,在喊殺聲中互相追逐著。還會一起蹲在地上,看著成群結隊的螞蟻搬運他們掉下的窩頭渣。他們會抓起一把螞蟻朝對方扔去,直丟得螞蟻在彼此身上慌亂的爬著,然後互相看著哈哈大笑。有次,他倆正蹲在夥房地上摳磚頭,看見一隻沒有殼的蝸牛在緩慢的爬著。於是,鄭煌起身拿起放在鹽碗上的筷子,捅了幾下。誰知筷子頭上粘的鹽粒竟將那隻蝸牛融化了。兩人雖不解是何原由,卻好似發現了個天大的秘密樣,興奮地端起鹽碗,拿著筷子跑到院子的角落裏尋找蝸牛。有時候下雨,他倆就會挖起地上的泥土,裹成一個一個的小泥球,朝院牆上使勁砸去。聽著啪啪的聲響,看著泥球在牆上迅速綻開,便又是一陣大笑。這時的鄭煌和襠子已不滿足在院子裏玩耍,他們也想像別的孩子那樣滿世界亂跑。可是糖畫爺爺和鄭屠夫婦不讓他們出去,說外麵不安全。於是這兩個娃就蒙著頭,開始在被窩裏研究如何逃出院子。

 

有一天早上,吃罷早飯。爺爺出去賣糖,爹娘帶著姐妹去了肉鋪。他倆扒著門框看了好久,確定大人都走開了。於是迅速跑到夥房,把早上說不餓,故意剩下的三個窩頭和兩支紅辣椒裝進口袋。趁著爺爺被村裏的孩子們圍得密不透風看不見他倆時,逃出了院子,奔著西麵紮了下去。直跑得聽不見那幫等糖畫孩子的喊叫聲時,兩人站下了腳。回頭一看,那顆大槐樹已變成了一個小圓點。這倆娃知道他們成功了,於是手拉著手一邊哈哈的笑著,一邊不知方向目地的,往更遠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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