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島(六)

                   (六)航母,航母!

    岩倉坐在蛋型的時間穿梭艙裏,直揉眼睛,看著自己現在濺落的這片海麵.遠處天邊有一抹不尋常的紅霞.腳下的海水裏是從沒見過的魚群.

    而最最重要的是,儀表顯示,空氣中沒有一丁點電磁波.

    這是純淨無瑕的地球.自己真的回到過去,某個令人無比好奇的未知世界了!

    岩倉風華正茂的時候,正趕上卜二爺當朝執政,天下紛亂.他眼瞅著國際舞台上你方唱罷我登場,就是沒有東桃國的份,枉稱第二大經濟體了,那拳拳愛國之心,同廣大右翼青年沒啥兩樣,所不同的,是他的智商.

    他是個天才科學家,其父又是在家修行的居士,禪宗修為甚高,入定之後能隔牆視物.岩倉雖然隨著列島潮流而動,不能企及老父的清靜無為,但也眼見為實,深知這不能一概斥為迷信.這一群國就像一群人一樣,爭老大一靠身子骨,二靠武功.像今天的北國,武功仍然奇高,但內傷已重,撐持不了幾天了;可東桃身子骨雖壯實,卻不能練武,隻能挑擔賣炊餅,每每受人恥笑.好在身子骨是本錢,東桃原本不怕拖,存下的材料也夠造三千核彈的了,就等東風起,戰鼓擂.可岩倉也漸漸看出兩點:一,西國當年莽撞,隨隨便便投下了兩顆核彈,把事做絕了,從此落了心病,再不肯讓東桃有機會掌握核武,血海深仇任你怎麽表白也不能信你就忘了.二,東桃在這時代,嬰兒出生率極低,整個國家迅速步入老齡化,民族又極其自閉,接受外族移民根本是夢話.再過幾年,別說沒人當兵,想爭常開個串聯會的精氣神也不夠了.所以東桃要想翻身,如果不能隻爭朝夕攪出些事兒,渾水摸魚最終搞到核彈的話,就隻有另辟蹊徑了.使盡伎倆問二百五的卜爺批條子上核彈那是居廟堂之高的幹活,岩倉覺得,自己一小老百姓處江湖之遠,如果能找出新科技,讓天下的核彈統統作廢,那東桃不就一夜出頭了嗎?那東桃天下第二的身子骨不就有份量了嗎?東桃現在啥都有了,就是沒核,這唯一的一道緊箍咒,壓死人哪.

    岩倉認為,與人類形影不離的時間之河,河麵並非一平如鏡,也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畸點,是時間的版塊互相衝撞的缺口,其中在百慕大海域出現概率較高.如果能探索到規律,趁畸點窗口出現時,利用這裂隙進入時間的背麵,又將如何?如果能駕馭時間作為武器,那世界上的一切武器,都不過是飛灰枯草而已!

    這不,他終於在百慕大找到了一個機會,義無反顧地跳了進去......

    尤金和林鎮一人駕一部'蜻蜓',去把岩倉連人帶艙撈了上來.韋墨原本是護衛艦的二副,現在就忙著管住整條補給艦.這條3000噸級的快速補給艦已經被他們四個新主人命名為"新昆侖島號",以紀念他們的出發地.

    這種補給艦貌不驚人,卻也別有來頭.東國的造船廠大造了一陣新軍艦後,突發奇想,用海軍通用型驅逐艦的圖紙,換裝民用柴油機,湊了點邊角餘料,簡化武備,後甲板騰空改成大統艙,造出一款武裝商船,跳樓價賣給海軍,反正成本都打完了,那是淨賺.海軍也是摳門慣了的,貪他便宜半推半就收下了,將來打到地老天荒的時候,也能拿來湊數.當他什麽好呢?叫做快速補給艦,先編在後勤大隊吧,要把這倆傻弟弟編到驅逐艦編隊裏,非給哥哥們亂棒打出來不可.

    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南洋的海盜太猖狂了,各國海軍疲於奔命.海軍就想著這武裝商船了,拿出來跟遠洋運輸集團合資搞了個遠洋搜救公司,說白了就一海上鏢局,搞商業護航!他是一業餘選手,可多少有點專業隊的底子,什麽直升機雷達導彈大炮裝甲,家夥都齊,也就是淘汰下來的庫存備件,性能次點,準頭差點;那反潛排雷等等十八般武藝雖說件件稀鬆,可比起小蝦米海盜和沿途破落小國的海軍來,還是強得太多了.要緊是船員都是退役水兵,不算正規國家海軍,滿世界跑隻為求財,也不招搖.可你真敢動他,打狗還看主人呢,東國前兩年長完了身體,這兩年正輪到長脾氣呢,你這不找抽的嗎?

    這生意一出,霍,大火.全世界獨一份哪.東國交海軍壟斷經營,海軍撒歡下訂單,造船廠都忙暈了.全世界各大船公司排隊領號,組成船隊等著鏢局來領走.護完航了,護漁,護科考,反走私.每個遠洋漁船隊配一艘當旗艦,開出去時裝滿柴油淡水,開回來時就是拉魚了.那東桃的海軍要護什麽經濟專屬區,隻好天天在海上跟他們捉迷藏,其他都顧不過來了,不然到了大選漁民的選票就打水漂了.等到小丸島有什麽異動了,隨便抽個六七十條快速補給艦出來,改成運兵船,整個一海上裝甲車隊,那百萬雄師過大海也不是難事.趕上南洋水道有事?更好辦,沿途在跑生意的補給艦絡繹不絕,一個電報,滿街都是李向陽武工隊的幹活.就因為這船太多了,就拿來做隱形試驗了,有閃失也無所謂.

    本嘉明正在艦橋上看著貨艙的清單發呆,氣密門噗哧一聲,昂然進來一條漢子.他抬眼一瞧,一口茶雖然沒噴出去,咕東往下一咽時還是叉了口氣,吭吭直咳:這又是哪出跟哪出啊?

    但見此公中年模樣,中等略瘦身材,留著一字胡,身穿筆挺燕尾大禮服,領結白手套一應具全,唯一出彩的是頭上沒戴大禮帽,一個板寸,額頭紮著白布條,上寫'必勝'兩個紅字.

    等咳完了,本嘉明也明白過來了:要作目的地不明的時間旅行,禮服大概是概率最大的服裝了,往前往後幾百年都沒變過.你要落到販夫走卒的菜市場了,隻穿襯衫那也成.要落到野生動物園了,那更沒人講究你穿啥了.而且整個亞洲,就東桃好這一口,打維新起就沒冷下來過.禮服配布條,這就是東桃.

    尤金這一茬東國軍人,天生就對東桃感冒,可尤金見到了本嘉明出示的密令,知道這條船就該他管了.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再說天海之間,也就這五顆歪瓜裂棗了,權當優待俘虜吧.

    岩倉進了門,見著四條大漢和滿屋子的東國軍徽,倒也不怵:自己敢跳下來,那就不打算活了,這才是武士本色!再說那會兒兩國也沒開戰嘛,大家都是文明人,以科學會友不行嗎?兩下互通姓名,坐下說話.岩倉出來的年代,要早本嘉明他們十好幾年,大家漸漸談得融洽,岩倉對其後日新月異的變化,深感興趣.可等尤金自豪地說到東國造了航空母艦,岩倉大吃一驚,一手一把擼下頭上布條,拍在大腿上,一手直點尤金:"真有此事?天佑我東桃,天佑我東桃!東國出了昏招了!"

    韋墨兩手仍在鍵盤上忙著,耳朵卻支楞起來了;

    弗瑞司東雙臂抱胸,似笑非笑地倚在領航台前;

    尤金騰地無名火起,伸手就拔配槍:你小子也忒囂張了,忘了在哪地界了吧?!

    本嘉明一把摁住:"倒要請教."

    岩倉傲然道:"反正也回不去了,不妨直言.你們一直不肯好好聽聽我們偉大東桃的心聲,今天就讓我一吐為快吧!以航母為核心的現代海軍思想,就是我們東桃一手締造的.這玩意我們玩過,所以不像你們那麽稀罕,捧得像個寶似的.什麽樣的東西,如果隻想其好,那叫幼稚.任一國建設國防,有如一家人家居家過日子,置辦家俬.那些零零碎碎的家用裏頭,必分為三類:實用品,如鍋碗瓢盆;實用加奢侈品,如空調彩電;純奢侈品,如珠寶和巨額人身保險.任你住一豪宅,也不會拿柴米油鹽來炫耀,軍隊的日常後勤訓練,士兵的槍枝鋼盔,就是這類不起眼的小節.那上千的核彈,就是那中看不中用的純奢侈品了----沒了他,誰都能照樣過日子,可上流社會就免進了.而航母算啥呢?對了,就是那尷裏不尷尬的中間貨.說他實用吧,你淨能往好裏說,那有多實用.說他無益吧,照樣辮子一大堆.該聽誰的?聽毛主席的!

    "老人家當年說,大道理管小道理.任你小道理千條萬條,提綱挈領,就看三個大道理:

    1)你造了別人有多大反應----社會效益值不值.

    2)造了後飛機跟得上嗎?

    3)造了後敢不敢大膽用?

    "這三個大道理,至少兩個是正麵答案,才值得一試.容我給諸君詳解.像我們大東桃,咳咳,當然還有大西國,這樣的民主社會,本質是小事人民作主,大事寡頭共和,凡事商量著辦,壞處一是效率低下,二是很難把廣大人民的素質覺悟提高到治國治天下的高水平上來,偏偏還得等他們發表高見才能做事.外行看軍隊,也就看一熱鬧,模模糊糊定個指標性事物,就算自己懂了.而西國上至老總,下至小工,遇事的第一反應就是:俺們的航母在哪裏?航母,就是他們對軍隊的信心指數.

    "如果把一隻活青蛙丟進開水鍋裏,他一下就蹦出來了.可如果放在冷水鍋裏在火上煮,等水燙到無法忍受時,青蛙也已經跳不動了.所以對龐大的民主社會,隻能和風細雨,潛移默化,千萬不能燙他.什麽叫'水到渠成'?把水燒開,是99度加1度,不是89度加11度.你沒到99度的份上,可別輕舉妄動.

    "這第二個大道理,就講究國家的整體實力了.啥叫航母,也就是水塘裏漂的一臉盆,裏頭養了一窩馬蜂.離了那窩馬蜂,你也不過一洗腳盆而已.如果航母上的飛機得進口,飛行員得特殊要求,戰時本國不能源源不斷地補給,那航母很快會變成無用的鋼鐵垃圾山.航母隻是冰山最上頭的那個角.冰山還沒有呢,想要那空中樓閣幹嘛?大國不比小國.小國犯一回傻,整個四不象的迷你航母美得什麽似的,真給人弄沉了他也就黔驢計窮翻白眼拉倒算了.大國丟不起這個人,航母沉了,隻是戰爭的開始,你還沒準備好後續的報複手段,就別整這麽嬌貴的奢侈品,放到澡盆子裏給人當靶子.

    "這第三個道理就更簡單了.尤金桑你自己說,你東國豁出去能弄幾個航母群?兩個頂天了吧?你每條航母我給你準備一百條飛斧導彈飽和攻擊,你抗得住抗不住?當年北洋水師怎麽敗的?就是怕把兩條寶貝鐵甲艦傷著了,李中堂那兒沒法交代,擺了個一字橫隊一起上打群架,身板頂結實的反倒靠小弟掩護,結果亂做一團.如今你們的海軍司令,看這兩個寶貝更不得了,含在嘴裏都怕化了,到時候勉強出海,恐怕還得拖累一大堆艦艇護著;留在港裏,那當初還花這冤枉錢幹嘛?有種你一口氣造十來條,飛機敞開供應,才有希望把西太平洋的籬笆紮牢了,不然也就是北洋第二,花拳繡腿而已.我也不知道你們東國人是怎麽想的,早在鬆朝,能殺了唯一撼敵落膽的大將去乞求和談.甲五海戰之時,那丁軍門也是百戰餘生的老行武了,怕不怕死?不怕,到末了為國捐軀了;孬不孬種?還是孬種!上了戰場,國之存亡在此一戰了,一心所想的不是生死與共的弟兄,而是老領導的臉色,選個愚蠢而又迎和領導私心的戰術,隻想僥幸行事,敷衍過關,皆大歡喜,天下哪有這種好事!打仗不是為國家打,而是為上級打,為自己打,為什麽政治打,不敢護著國家的利益,沒有違抗上意的骨氣,這樣奴才式的,都不怕死了居然還孬種的軍人,能固守家國?"

    韋墨早停下手來,兩隻手的關節搓得嘎嘣嘎嘣響,隨時會跳起來打人.

    林鎮的臉上已轉為凝重,站直身子認真聽著.

    尤金覺得心裏陣陣涼意,不知道從何說起.不錯,戰爭的決定因素是人,隻有三心二意私心雜意的軍人,再好的武器又有何用?

    岩倉說得興起,俯身把桌上的四個茶杯沿著圓茶盤的弧形排成一溜:

    "這圓茶盤就好比是東國國土,端的是四塞之地,四邊是四座雄關.有茶杯的一邊是東邊沿海.看這西邊,西北是沙漠,西南是駝峰,這是一道'山關',飛鳥難過.北麵同北國接壤,也就這麽一個鄰居,最近身體欠安,也不想多事,兩家認真處好關係,嘴對嘴倒不一定,背靠背暫時還沒問題,這是一道'人關',事在人為.南邊是紅土叢林,周邊小國林立,不成氣候,這是一道'散關',小心處理就行了.獨獨東邊這一道,才叫是'難關'.你看這上邊第一個茶杯,是大寒半島,西國北國東國加我東桃,四大勢力糾纏,東國根本別想一枝獨秀;第二個是黃色海,自從甲五戰後,這裏就是我東桃的內海,來去自由,今天給你劃了一多半去,如何甘心?我們是必欲奪之而後快啊.第三個杯子是東部海,小丸在那兒梗著呢,靠西國和我們撐著,一時不會倒;第四個是南部海,東國光靠陸基空軍,鞭長莫及;這第五個......."

    岩倉沒杯子了,抬眼看見本嘉明手裏還擎著一個,劈手奪過,放到第五個位置:"這是南洋水道,東國和我東桃的國之命脈.諸君請看,對東國而言,這五杯苦酒之中,隻有第四第五杯,必須借重航母之力.其他的戰略方向,陸基空軍都能勝任.航母之強,在於兩點,一是意在形先,身子未動,已籠罩了方圓上千公裏,一旦開動,一天可行千裏,如同一隻轉動靈活的巨掌,天下自在掌握之中.二是靠山強硬.能正兒八經搞航母的,必是強國.航母本身脆弱,可看在他主人份上,誰敢動他?

    "西國眼中的對手,分為三類:第一等是國家級跟他平起平坐的,不過北國東國兩家;第二等是國家級小不溜的,北寒是也;第三等是非國家級的遊擊隊,小白就是.這能動西國的航母的,隻有第一等.反過來講,這第一等的塊頭在那兒了,隻要有心,稍稍練練就能放翻它幾條----那玩意盡欺負二等以下的殘廢了,碰上一等的,活該倒黴.所以西國放言天下,他有兩樣東西絕不許動他,一是天上的衛星,二是水中的航母,誰敢打他,視做以核彈攻擊西國本土,必招來毀滅性報複.他為什麽這樣說?就因為這兩樣東東,對手裏有金剛鑽的主來說,太脆弱了!"

    本嘉明對岩倉奪杯渾若無事,兀自盯著茶盤:"照這麽說,航母對東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等於拿開水去燙那西國民意這個大青蛙.而且南邊小國林立,隻要拉住一兩個,建幾處空軍基地.東國的戰略出擊方向本就有限,如此足以應付.有了航母,反倒在別人手心裏放了一個人質,自己不敢施展了?"

    "姨噎姨噎,"岩倉連連擺手,"我隻說東國航母造得不是時候,沒說不該造.你在別人地界安營紮寨,政治經濟成本很大,人家一旦變臉麻煩更大,不如航母是自己財產,又想走就走,來得牢靠.怎麽說東國也需要兩艘航母替換呆在南洋,至於另兩大作用呢,一是用來研究航母的弱點,不知己不知彼,你怎麽打航母呢......"

    "那第二條呢?"林鎮忽然插了一嘴.

    "那第二條嘛,嘻嘻,航母造出來就是為了將來給人家打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