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島(八)

                              (八)民兵

    東國的新式民兵,得從一位奇人說起,他便是東國首任文職國防部長.

    林部長是生意人的幹活,因緣際會當上了國防部長,也想做呂不違第二.部長獨具慧眼,認為國家就是一大企業集團,國防部那就是其中的核心子公司之一,所以新官上任,幾把火燒得別出心裁.

    首先是企業定位,明確戰略.部長聲明,他就管三件事:常規武器常備軍的建設發展,幾百萬人的吃喝拉撒,最後一條最重要----支點職業軍人想不出的陰招折騰折騰.憑他空手套百狼的發家史,搗騰這三條那是小菜,所以今後五年,國防費包幹,不用增加.中央那叫一樂,這幾十年軍費吃得越來越凶,是得緩口氣了.得,尚方寶劍就賜下來了.

    費用鎖定,大家都猜要裁員啦,他不,改成清庫,盤清家底,絕大多數人鬆一口氣,這支持率就穩在高位了,畢竟那些管後勤倉庫的碩鼠是人人喊打的.可清庫還得靠基層,由上頭派工作組那是萬萬不能.東國的一部行政管理史,就是貓和老鼠玩遊戲的曆史,老百姓是老鼠,官府就是貓.貓吃老鼠,那是天性,因此東國的皇帝,絕大部分不敢用嚴刑峻法,因為明白管不住自己養的這群虎狼之貓,再行酷政,等於奉送賊貓們一副利爪,多魚肉幾番百姓.當然貓們一旦喪心病狂玩過了,老鼠也會吃貓,不過那是難得.

    所以部長讓各倉庫兵站自查自報,限期自首.期限之內報告說:上任交代的帳麵清楚漂亮,但實物不符或大量黴變等於廢物的,部裏按實際判斷,在此任之前發生的,不算在此任班子頭上,一筆歸入國防部特帳鉤消;在此任發生的,自首有功,罪責減半.但過期不報再查出來的,狗頭鍘伺候.

    有膽大的試探了一下,部長果然言而有信,隨報隨銷.於是哭窮喊喪蔚然成風,全軍所儲物資,竟然1/3以上有毛病.部長笑嘻嘻忍著,分成三塊:完好可用的(A等),雖有問題尚可勉強用的(B等),垃圾貨或根本已不存在了(C等).帳目報到中央,一朝震驚.部長理直氣壯:今年不能動小丸了,我的錢都打了水漂了,而且還得裁員,改革成三軍聯勤後也用不著那麽多後勤人員,正好拿著這本帳索命開刀,不過我有言在先,不秋後算帳,所以這帳,得明年秋天開算----我沒說年年秋後都不算吧?

    老總琢磨了一下,這本帳不清,打起來也會壞大事.好,長痛不如短痛,今年就依你不動手了.領了準信,部長陰陰一笑,吩咐祭出早準備好的法寶:全軍聯勤采購電子平台.垃圾貨一把火燒了,AB等的,上網,學楊誌插草賣刀.各部隊的額定軍費,一半不發實物,改成電子貨幣存在你的帳戶裏,自己上網找合適的賣家.有那要上進的部隊,開始自己勒緊褲帶,賣掉了軍長的奔馳車,吃起了B等陳糙米,省下軍費可以自由支配,多買幾架直升機.比如單兵導彈,國防部撒手不管,讓幾家兵工廠自己上網推銷,自由競爭.各部隊挑鼻子挑眼地試用下來,定下哪一款,報部裏統一采購,駐廠軍代表隻管品質和交期,國防部隻管價錢和付款.買不買,買多少,連部裏都沒發言權,而工廠又不準接觸一線部隊的長官.裝備部後勤部那幫碩鼠正熊得跟灰孫子似的,誰敢跳起來說個不字?

    部長的女秘書擔心了:一線部隊跟社會接觸已久,也腐敗得緊,這個批條子的權再放下去,會不會昧了良心跟工廠串通玩貓膩?到時候再收就難了,他們不比耗子們,狗急跳牆會造反哪.

    部長拍拍她的小手:我接下來就折騰他們了,他還有空動這腦筋啊,泡茶去吧.

    國防部把許多雞肋物資處理了,虧空由國家專案預算十年撇清.剩下可用物資集中存到遠郊野外,軍隊在各大城市占的黃金地段就騰出來了,改造出租,一年能收幾十個億.國家的老總氣不打一處來:合著虧空全我背,你還能撈點外快,得上交.部長一口回絕,咱又不是贏利單位,指著我發財還不叫人笑話啊.這錢取之於軍,用之於軍.

    怎麽用?一是照顧隨軍家屬,創造就業.二是組織全軍大比武.

    東國軍為了少花錢多辦事,組建了軍中之軍,30% 的陸軍野戰軍優先裝備.部長把這批拳頭部隊改編為16個軍團.軍團已脫離了野戰軍的麵貌,有大量跨軍種編製,甚至陸軍的比重不足一半.這16個軍團,好比是16支甲A足球隊,國防部訓練總局是足協,新啟用的部屬超級電腦"孔明"是賽委會兼裁判組.第一輪淘汰賽,先淘汰8個軍團.贏了的歸入A組,層層淘汰決出連勝總冠軍;第一輪輸了的8支組成B組,向下淘汰決出個連敗總冠軍.連勝總冠軍全軍集體記功,軍費增50%,還有榮譽派一個團進駐首都,給羽林軍當陪練.連敗總冠軍主官統統擼掉,換新班子再戰.連續三屆連敗就取消軍團編製,回到二線集團軍序列,而且因為玩弄了國防部的感情,曆任主官通通軍法起訴.空出的位子由二線部隊第一名升班.對抗演練分兵棋操演和實兵對抗,完全由"孔明"裁決勝負.這大操大辦的費用由這新開源的幾十億裏頭出.

    軍隊裏三十以下精力過剩的後生們樂得跟什麽似的,打小玩的電子遊戲今天來真的了,每天撂下飯碗就往訓練場跑.隻苦了那幫濫竽充數不要臉混日子的幹部,可自己的烏紗腦袋要緊,怎麽也得熬到體麵退休吃一份終生俸哪.於是上下一心,正經幹點人事了.

    部隊麵貌一新,老總那份高興,終於在首都春節團拜會時逮著部長了----他這一年帶著總參全國跑看大聯賽,就沒閑過.

    "怎麽樣,今年動手打小丸吧?"

    "今年沒門兒.咱的軍隊,混慣幾十年了,誇誇其談的抱了一窩,新武器那時候也沒少發,他用都不敢用,怕出事故掉烏紗.就像個發福的中年人,今天好不容易能起個大早跑跑步了,那身肥膘還沒褪下去呢,您不能現在就指著他手托千斤閘嘛.再者說,我還缺三萬打頭陣的敢死隊精兵,沒法下手."

    老總當胸就一拳:"獅子大開口啊?敲詐勒索麽,信不信我報警啊?"

    部長把黑得賊亮的大禮服抻抻平:"不用您一個子兒,給我一個政策,三年時間,就成了."

    "這回是走私還是倒賣兵馬俑啊?"老總的臉不由長了.

    "不必不必,主公且俯耳過來."

    老總聽著聽著,不由不服:整個一林鷹帥再世嘛,誰得罪他可真夠喝一壺的.

    這一招,就是在如同國有大中型企業一樣的正規軍軍團之外,組建另類體製的新民兵,乍一看也就小打小鬧個體戶的檔次.

    每個省可以組建一個獨立旅,稱為XX旅,滿員編製一千人,至少一半是該省戶籍,由國防部統管,駐在相鄰一省,而相鄰省的獨立旅也對調駐在本省.國防部隻發基本裝備和津貼,不算正規編製.好處多多:

    一,這是個拿命博功名的活,那些八旗公子哥避之不及,沒那些烏七八糟的關係.

    二,這部隊要真用上了,打下小丸後論功行賞,這一省可就有名有利.這樣的政治任務,省委一班人不敢不盡心.老百姓也起勁,咱一省也有幾千萬人吧,拉出一千真本事的好漢還為難,不給人看笑話嗎.

    三,國防部賣這冠名權,好處大大的,各旅仍掌握在自己手裏,不怕兵權分散.真打了,用民兵渡海,不用正規軍,感覺就是派幾個街道聯防隊去維持一下地方上的秩序,當然屬於內政,別國插什麽嘴?

    四,各旅交叉駐防,軍紀問題完全解決.正規軍的兵來自五湖四海,當完了一走了之,沒少禍害地方.現在你敢使壞,人家可也駐在你家鄉哪,冤冤相報沒得跑.

    五,各旅的主官,由省裏按軍方的標準選送名單,國防部在名單中擇優任命.地方上對軍隊不內行,但有一條是懂的,能抓老鼠就是好貓,沒軍隊那種論資排輩的死板,一些在正規軍中被視為另類的革新派紛紛主動退役轉入民兵,軍隊裏那死水一潭的老單位也巴不得他能走人,一拍即合.所以蛇蟲百腳,都聚到民兵來了,很讓正規軍笑話了一陣.

    不過他們很快笑不出來了:這體製自由靈活的新力量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起來----老謀深算的部長要的就是這個.

    首先,不拘一格,各種革新思潮層出不窮,空氣活躍.其次,各省都把自己的旅當個寶貝疙瘩,見國防部嫌他丫環出身,不怎麽待見,就自掏腰包----不能叫自個孩子餓著嘍.國防部就給那幾個子的津貼,咱按省裏平均工資補足;國防部隻給老三樣裝備:衝鋒槍,迫擊炮,輕型運兵車,咱就花錢自己配置,這可是一省父老的體麵哪.結果呢,某省有世界第一的防彈衣公司,這個旅的防彈衣配置,達到西國海豹突擊隊的標準;最可氣某市能獨立發射衛星,索性就把自己的旅改成戰術導彈旅,配上遠程巡航導彈,無論跟誰對抗演習,一律千裏之外,小李飛刀.

    那十六太保,仗著自己根紅苗正,膀大腰圓,壓根沒把這黑不溜秋,鼻涕疙瘩的三十個孤兒放在眼裏,沒想到兩三年工夫,這三十條青皮各練了些街上打架的招,式式實在,沒一點花拳繡腿.兩下裏喂了幾招,常常是老大哥被削得屁滾尿流.

    十六太保麵子掛不住,一怨各省太偏心,你們才管一千人的家當,就下那麽大本錢,不是公平競爭嘛;二怨部長瞎指揮,哪有這麽天天改遊戲規則的?老總風言風語聽得多了,就親探軍營來了.

    部長一上任,就把國防部的核心部門全搬到喜山指揮中心去了,參謀們私下稱為"神機營",取廟算於此,決勝萬裏之意.全家去神機營的深山老林呆著,是個苦差,可部長不想提拔的,根本就輪不上,所以大家心甘情願.京師有雲:鬼使神差,是指在外交部想升遷迅速,得外放洋鬼子國當大使;在國防部想出頭的,就得在神機營和邊防磨練.老總心裏明白:這是為了達成戰爭的突然性,一班人在首都養尊處優慣了,突然全奔了遠郊了,人家衛星也不是瞎的:要春遊啊?

    老總的直升機一落地,部長就迎上來了:事先不打招呼也沒用,這專機一離地,就至少三顆衛星照住了.兩人站在山腹中的天橋上,俯視下麵的入口大堂.正值換晚班,各色軍銜的軍官井然排隊刷卡,每放過幾個,刷卡機的紅燈就會亮一下,被點到的軍官走向另一個通道.

    "這是幹啥?"

    "隨機抽查,抽到的用激光照一下手臂,不用抽血,就能測出血壓,血糖,酒精濃度,藥物濃度.機關不準喝酒,部隊不準喝茶.副部級以上,每天必驗."

    "不準喝茶就過了吧?"

    "不是不準,是明確地不鼓勵.兩軍相逢勇者勝,什麽都打平了,對方還要後勤天天送熱水熱咖啡,我們隻要一口雪就夠了.就這一口,勝負立判."

    "你這麽苦行僧的法子,能長久嗎?"

    "人都是驢脾氣,你在前麵釣一個大一號烏紗幌著,重賞之下,必能吃苦.關鍵是授官公正,大家信你."

    "好了,不談這個.你那十六太保,把那三十家告到我這兒來了.你認準自己做得對?"

    "當然.因為我東國曆史上,有兩件事清清楚楚:一,自古以來,我東族在天下承平之際養兵,做得極其失敗,這是我國千年閉關自守的關鍵原因:那兵根本打不出去!因為皇帝老兒視天下為私物,防民之心甚於防賊,所以頂好民風懦弱,軍隊破敗,得過且過,萬一勉強對外動動粗,那也是硬著頭皮戰戰兢兢,一方雄主居然是這種嘴臉,還要高唱仁義,真是笑話.二,東族史上,曆代皇朝覆滅,需要兩個條件,首先是太平已久,軍隊瓦解,其次是財政破產,民不聊生.有沒有貪官昏君,倒無所謂.唯一的例外,是大秦,不提也罷.所以國破之前,必是軍滅,軍滅之前,則是長期的文恬武嬉!而那段時間,就正正是所謂的太平盛世!

    "我們這一代,養兵還算認真.但兵要練好,大國同小國的及格標準,完全不同.放眼天下,能給我當教材的,不過兩家而已.學其他那半大不小的幾家,那是邯鄲學步,隻會誤國!平時練兵,一要勤,二要準.練得勤,官兵的體能,吃苦耐勞的忍耐力,對武器的掌握程度都在較為滿意的水平,實戰時就能多扛一會,不容易崩潰----戰爭,往往就是打那最後的五分鍾.而練得準,真知己知彼,就太難了,為什麽?無法檢驗,論資排輩,這兩條壓死多少軍事天才,又令多少將士白白肝腦塗地!

    "是,我不那麽懂軍事.可一支軍隊真正的大敵不是外行指揮內行,而是幾百萬頭腦高度同質化,隻有一種所謂內行的思想!全軍三百個軍級單位,別說這16個佼佼者,隨便哪個都是在本軍種熬了二十年的首長,我要做的,不是象棋車輪大戰,一人舌戰群雄,而是讓老二去駁老大,老三去批老二.互相揭短揭得多了,我自然兼聽則明.可是誰是誰非呢?實兵對抗.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句話放在哲學上,完全武斷,但別忘了說這話的人是打仗出身!

    "可是單讓這幾百萬同質化的腦袋互相算計,想象力已經有限了.就好比我養的這幾尾金龍魚,平日大眼瞪小眼,看來看去都是魚,彼此彼此.一定要放些泥鰍進去活泛活泛,那金龍魚才能成龍,要不然永遠是條魚."

    "有你的,那16尾金龍魚就得30條泥鰍陪著,共同成精囉?"

    "咦,你讓我來軍隊出洋相,不就是放條泥鰍進去嗎?"兩人相視大笑.

    "好,這件事,我知道了.那對小丸,可以動手了吧?全國人民等著呢."

    "還不大有把握.現在我們隻有兩艘6萬噸級的航空母艦和一艘進口的訓練艦,海航的力量太弱了.艦載航空兵最怕的,是跟同級別的岸基空軍對打,因為艦載飛機和飛行員都有特殊要求,平時無法大量儲備,一旦開戰,消耗非常迅速.東桃在二戰時海軍先勝後敗,就是因為把最精銳的飛行員放在一線,在中土島消耗殆淨.所以不解決這個問題,對西國海軍無必勝把握.再者說,我那幾個海軍司令,捧著這兩個半寶貝疙瘩,自個兒先就肝兒顫了,還敢跟龍王比寶?得多到他們都不當回事了,才揮灑得開."

    "那如何是好?"

    林部長招牌陰笑不改:"主公勿慮,山人自有妙計."

    "計將安出?"老總不由自動俯耳過來.

    "超級航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