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神聖的自信
話說地球村打完了這二次大戰,把一股精神頭都發泄完了,大夥不能不想想未來五十年該咋過了.這撥難兄難弟,個個麵有菜色,聚在村公所前等唯一發財見胖的洋由基家發救濟米.
洋家不急著做善事,先做思想工作:"打今後有我洋家在,天下不會這麽糟蹋啦,大家放心吧.不過現在第一條,是要解決溫飽奔小康----老靠我家施粥,那地主家也沒餘糧啊.所以咱不能靠那幾畝梯田光種地瓜,得解放思想,眾人聚柴火焰高,咱辦個村辦企業吧!"
大家一聽在理,咂嘛咂嘛也隻有洋家牽頭了,就推他當廠長吧.還有啥說道啊?粥都快涼啦!
"不過我當了頭,就得管著財務,其他人,不能插手."
銀吉利家少莊主雖說也落魄了,腦筋還清楚:"萬萬使不得,經營財務一把抓,要出腐敗分子地!財務千萬得透明,村公所裏加個交易所,在這兒結算吧."話音未落,十來個空粥盆子打得他一頭包.
"承大家看得起,我還有一想法:你們看,咱村滿打滿算,也就三百塊銀圓,這二百五在我家呢,都是你們打架時到我這兒買糧食刀槍付我的.剩下五十塊散在全村,也不頂事,不如就都存我家啦,我開出三百張白條,蓋上我家的綠戳,大夥當錢使,多幹淨輕省啊.我對天發誓,第一老少爺們隨時隨地可以來我家換回現大洋,第二我隻蓋三百個戳,多一個我不是人!"
那粥好歹還有口熱汽兒,就這麽著吧.
村裏的第一家村辦企業----服裝廠,就這麽靠各家有人的出人,有縫紉機的出縫紉機,七湊八湊搞起來了.大夥都指著它養家,分外認真.原本住村外的獵戶伊萬家,因為和洋家合力打翻了漢斯家,也算有了份交情,興衝衝趕來入夥.可這世道,變了.
洋家的大家長羅師傅,一輩子鞠躬盡瘁,欲罷不能,順勢來了個死而後已,圓滿了.接班的這位小杜,堪稱後世卜二爺(也就是小卜當家的)的師傅,為人之糙,天下瞠目.仗著財大氣粗的暴發樣,甩碟打凳,蹬鼻上臉,整個一公牛進了瓷器店,把羅師傅一輩子心血普天下結的人緣,砸得差不多了:扔下核彈的是他;聚眾到寒國開打的是他;苦心炮製冷戰寒流,大搞賣卡西三反五反,把伊萬家逼反的也是他.
伊萬家投親不成,反受了一肚子氣,拂袖而去,拉了一幫獵戶另辦了家服裝二廠,跟一廠惡性競爭.小杜這崽賣爺田的敗家子,什麽事都做得跟羅師傅當年滿擰,專門化友為敵,怎麽回事呢?原來,羅師傅鎮得住人,饒是國勢在他手裏,漸漸如日中天了,他仍不緊不慢,對外笑嘻嘻做人----人是打經濟危機走過來的,明白月盈必虧,不能太翹尾巴----手下那幫傻大粗爆發戶敢怒而不敢言.等他老人家一滅,誰看那滿嘴噴糞的小杜都不當回事,都想取而代之,那真要輪流坐莊了,還不得一年換三茬內閣啊.好在西國是精英政治,而精英們都來自那幾所有名的貴族大學,而貴族大學又有"骷髏會"這樣的秘幫傳統,所以秘幫堂主們按著幫規,集體坐莊,"全總"持國,總統傀儡的傳統得以開創.那小杜何德何能,居然生生扭轉了國家方向,從此令多少子弟肝腦塗地,那都是拜"全總"之賜啊.
這麽揮霍了幾年,洋家的銀根漸漸吃緊,麵對服裝二廠步步緊逼,洋家橫下一條心:不做人了,蓋戳!
這洋家梆梆蓋戳之聲,徹夜不絕,把街坊們嚇得心驚膽戰,漸漸編派各重理由,到洋家排隊換大洋的人多起來了.洋家好好盤了下家底,這才發現,攏共還剩兩百來塊光洋,這發在外頭的白條,都三千多了.這不得逼出人命來嗎?
寧肯我負天下人,洋家索性連臉也不要了:不換了!一張白條合幾毛大洋,你們自個商量著辦,我溜號了!我家莊丁如狼似虎,哪個敢不服?
大夥欲哭無淚,這才想起當年銀家少東有先見之明,怎麽沒看出洋家也是披了羊皮的狼呢.可現在全村都用著綠戳白條,沒東西能替換哪.將來砸鍋賣鐵,也得有一張大夥的白條!
話雖如此,大夥對洋家還是服的:一則,白條貶值洋家也虧,咱們受著洋家的恩,總比停戰那會子要好多了.洋家又花錢又花心血在廠子上,怎麽說廠子也是村裏的公共財產,那份以天下為己任的覺悟,不易啊;二則,沒洋家那把傻大個的塊頭,還真扛不住這千斤重擔----洋家都練得吐血,何況別人?廠長平時對大夥糙點,就忍忍吧,誰家不指他樹大遮蔭,賞口飯吃哪.
洋家旗幟鮮明地不要臉了,大夥也就大大方方重估白條:十張白條頂一塊光洋吧.各家家底是大縮水了,好過給二廠擠兌得破產,血本無歸.
這當口,小譽家又發達了.
小譽自打在打群架中被定性為反動派,隻好老老實實接受改造.他家有仨小子,譽小二,譽小五,譽小七.譽小二(外向型製造業)就一個字,精,刮地三尺的精;譽小五(金融業)也一個字,亂,胡作非為的亂;譽小七(國內服務業,傳統農業)是慢,巋然不動的慢.譽小二拿了一廠的招工名額,進廠從勤雜工做起,凡事留個心眼,大夥需要什麽他就倒騰什麽,今兒賣包子早點,明兒賣針頭線腦,廠子外的風風雨雨一概不管,一門心思從工友身上摟錢,廠長家當然是大頭.這麽一來二去,混到了經營廠長,家底殷實得連洋廠長都不放在眼裏了,想取而代之.可是譽家有小兒麻痹家族病,打架的不行,而廠長這個位得黑白兩道通吃,他哪是這份材料.
薑是老的辣,洋廠長把大夥聚到村前廣場上,開廠務大會:"譽小二同誌最近的表現很不錯,雖說他兄弟小五老做假帳大夥都知道,可凡人都有缺點麽.現在決定,譽家也能發白條了,蓋紅戳.這是組織上對他家的信任.不過大夥這麽抬舉你,好歹你也給廠子貢獻一把,這麽著,你家的白條,一個頂我家倆綠條吧."大夥向著老廠長,鼓掌通過,村史記為'廣場協定'.
譽家的紅條,一出來就這麽金貴,把大夥羨慕得不行.譽家飄飄然了一晚,就發現中套了:第二天起,沒人買他家的本田牌肉包子,鬆下牌醬菜了,他媽的太貴了!譽小二的小本生意,現金流一下子下來了.可家裏那倆從不出門學習進步的敗家子弟弟依然故我,譽小五照樣胡亂花錢,譽小七風雨不動地磨洋工,每件事都做得不必要的精益求精.給小二供點貨,一分價錢不能減----你是老大還不讓著我們點?國際行情關我們屁事!
譽家最大的麻煩,是老大掙回的錢都老老實實交給老二,由老二胡亂付給老三,或者投資賠個精光.老大雖能賺錢,自己積蓄有限,在家裏隻占15%的股份,發言權小小的.現在三兄弟爭起來,真理在手的他居然爭不過倆混帳弟弟,由著他們閉門造車地胡來.不過譽小五投資也不是件件失敗,源源不斷掙來的錢多少用些在發展再生產,也裝修了一下自家HOUSE,買了村裏不少地產寫字樓,所以雖然發展後勁不太行,經濟總量擺在那兒了,廠裏不服不行.壞就壞在譽家有精神焦灼症,一味要強,見不得別人趕超,人品也實在不咋地,有些當年的歪門邪道,又漸漸沉渣泛起,好了傷疤忘了疼了.
攘外必先安內,把譽家摁趴下了,洋家新掌門人芮根開動腦筋對付二廠.一天,他興衝衝帶回個特大喜訊:廠裏接到神六集團的訂單,生產高科技太空服,高利潤,高檔次.高,實在是高!高到哪裏去了?那太空服防摔,宇航員在外太空熄火了,沒事,穿上這宇航服往外一跳,平安落回地球.大家那高興啊,鑼鼓鞭炮大慶三天.對門的二廠急了眼,豁出老命也得把訂單搶過來,事關生死存亡,要放到政治高度看問題.全廠瘋了般攻關一年,啥也沒成,一口氣緩不過來,倒閉了!
二廠,跟我們作對了五十年的二廠,說倒就倒了?!一廠上下給嚇得不輕,亞賽範進中舉.頭一個反應過來的,那還是政治水平最高的洋家廠長卜大爺,忙著在村報上造輿論搶功勞,假惺惺安慰二廠的困難職工,搶著接收敵產,趁火打劫.二廠的老廠長住了院,職工們那叫一個彷徨啊,隻好投奔一廠:咱得活下去啊.
一廠橫挑鼻子豎挑眼地收了幾個,競爭對手一倒,洋家想的,就不是搞好廠子,打敗對手了----得替咱洋家打點打點,慰勞慰勞了.以前夾緊尾巴,那是怕敗壞了形象給對手機會,把自己殺得片甲不留,現如今也該我肆無忌憚一把了!洋家從此性情大變,惡霸作風盡情施展.
洋家的計劃很簡單:一,把全村剩下的幾個零星商鋪全買斷,組織大拖拉斯,實現黨外無黨.二,把廠裏埋伏的野心家通通修理了,打今後用不著能幹的幹部了,聽話就行,最好都像小譽那樣小兒麻痹的,隨時可以糟賤.皇朝鼎立,就該殺盡忠臣良將,實現黨內無派.三,得把集團轉製了,私有化,股份百分百歸我家,實現傳之萬代----咱費了多少心血啊,哪個眼瞎的敢說個不字,廠保衛科可就設在我家哪,OK?
全廠幹部職工不反對轉製,誰沒有個小九九啊,掂量掂量自己的資格能力,和廠長的關係,夢想能分個三五點,也不枉自己赤膽忠心任勞任怨了幾十年----那真他媽是刀頭舔血熬過來的,核蛋就自個頭上掛著呢,想想都後怕.打一聽洋家這方案,一下就炸鍋了,按著文詞兒說,同誌們出離憤怒了:整個一卸磨殺驢啊!反正我們也不怕二廠再殺進來,這就跟你幹上吧----硬上不行,磨個洋工還難啊?
這不,二廠倒了,世界反而更不太平了,萬事具備,就欠羅師傅再世了,要不來個周總理也成啊.大夥盼啊盼,大救星沒盼來,卜二爺來了.廠子裏的階級鬥爭,已經如火如荼了,三車間的小機修工白拉燈忍無可忍,開始暴力鬥爭,靠自己當基幹民兵時從保衛科學的三招兩式,打了把彈弓,一石頭子兒打在洋廠長臉上,險些把眼打瞎了.
洋家那個氣哇,什麽正常生產,所有權改製,統統停下,先給我抓小白,寧可錯殺,決不放過!保衛科傾巢出動,滿村出溜攆小白,見了那幾個跟洋家多少有點過節,走在街上曾跟小白聊過天的,一概綁上等砍頭.整個行動,警方代號'斬首行動'.直鬧得人人自危,雞飛狗跳.
小白所在的三車間,專管采棉花,用來供二車間織布.二車間滿頭大汗織完布,交一車間做成衣.那一車間技術含量最高,開著空調放著音樂,工人都是洋家的姑表親.二車間的活又髒又累,全交蔥花鼻子幹,他們勤快,也還是能學點手藝養養家.三車間的棉花,來自該車間工人的自留地,學名叫'石油',非他們幾家不能種,不過大夥也明白,等這幾畝地的棉花采盡了,三車間也就該集體下崗了.幾個識數的,明白不能這麽蹉跎下去;可大多是得過且過的主,洋家一貫方針是挑幾個好逸惡勞的當工頭,由著他們醉生夢死,隻要老老實實任我采棉花就成.等采完了通通餓死也不關我事.你說有能力管著這麽多人衣食的,卻存心把一撥人往牆角絕路趕,人家也不是個個弱智的,洋家是不是有些替自個後代造孽啊.
卜二爺吃到苦頭,知道三車間有那麽幾顆星星之火,不肯坐以待斃,那股怒火猶如洪水猛獸,滔滔而來.他的對策,一如其人,就杠上了----咱養了那麽些年了,有的是力氣.高明如羅師傅的,必是疏導為主:人性中的怒火,何必跟他硬扛.可卜爺學問不到家,隻會疲於奔命地堵.
自打有了人類,這世上首屈一指的強國,從來有一種通病:神聖的自信.那大西國的國歌這麽唱:
天降大任於我身,
請我出來管你們.
哪個不服我來管,
嚨個裏咚嗆...
把你玩得不像人!
洋家在廠裏威權統治幾十年了,人性弱點使然,必有自己寵愛的小人,看著不順眼的外人,一來二去,就累積不平.老百姓不平之心已久,必有人豁出去鏟這不平.鏟不動自己成仁的,天下人同情;鏟動了的,哪怕隻鏟下冰山的一角,也必大快人心,激勵更多人來鏟.天下人心,能鑄成天下大勢.洋家積累的不平,其實離警戒線還遠,偏偏卜二爺有太多神聖的自信,有不平怕什麽,我家兵強馬壯的,你們壓根兒鏟不動.他那套劇本,擱柯大狀手裏,能灌水灌成二十集連續劇,不知不覺就把人麻翻了.到了卜二爺倒好,上下兩集,三下五除二,硬上,把一幫粉絲折騰得反胃,跟玩過山車似的.這一點不平,平白無故就被放大了.這廠裏幾十年沒來過春季嚴打,忽然就有'斬首行動',搞內部專政人人過關了:不是我洋家的朋友,就是我洋家的敵人,少囉唆,你他媽的就站隊吧.你政綱雖然還沒變,可苛政猛於虎啊!
工人們知道,洋廠長不能倒,可也不能由著你任意侵犯咱工人階級的階級利益不是?
咋辦?製他!
用啥?工會!
一車間一組弗蘭索瓦和漢斯兩個小組長牽頭,搞了'偶們工會',名頭就親切響亮,紅紅火火幾年,自個都能發白條了,蓋藍戳,叫'偶鑼'.島上的亨利沒輪上當頭,酸溜溜地想把這事兒搞黃了,後來一看不妙,趁著電梯門還沒關緊,一側身擠進去了,自個找個位子斜簽著坐下了.
一車間二組由洋廠長兼組長,幾個工人老加,小墨,芭溪仔,都跟洋家住一胡同,鐵杆洋家將,不提也罷.
二車間一組成分複雜點,因為經營廠長譽小二身兼二車間代理主任和一組組長.他這主任是廠長吃了他過年孝敬的倆包子任命的,沒走車間投票的手續,所以隻能永遠代理著.他也看不起二車間那滿臉棉花末子的工人們,沒事就往廠部溜達,群眾基礎實在是麻麻地.一組的兩工人,老東和小樸,跟小二有前仇恩怨,絕不買他的帳.可三人才能建支部,這是組織紀律規定的,所以這兩位就向二組找方向.
二車間二組又叫'南洋組',十來個街坊自個組了個工會,叫'懂們'----別玩啥貓膩,咱也懂的意思.這工會勢力不如'偶們',可心還算齊,畢竟遠親不如近鄰.譽二原本跟那亨利一樣,也想看笑話,沒成想他們還真成了氣候了,就腆著臉來摘桃子,競選工會主席.二組的工人們窮的光景,也收過譽二的嗟來之食,雖說以前也被老譽欺負過,這也算扯平.再說譽家跟老東,得讓他們互相製衡才對二組有利,所以二組不象一組那兩位念念不忘譽家的案底,他們不跟譽家計較了.可你畢竟遠來是客,怎麽就敢喧賓奪主呢?十來張冷臉當時就下來了.
譽家仨小子那個迷惘哪:自個默默奉獻這麽多,在村裏修橋鋪路的.對公,村公所的公糧咱家就出了20%;對私,哪家沒叫我腐敗過啊,到了為啥沒人挺我呢?他忘了這幾條了:
一,吃過會忘,將來不能讓.你當年欺男霸女的,現如今不過是還債,南洋幾家笑嗬嗬大大方方受了,沒覺得欠你什麽.人都是愛麵子的,老提這救濟的舊事想幹嘛呀?
二,你這腐敗的手段也太單打一了,不能與時俱進.當年我們吃不飽,你送那兩包子真叫雪中送炭,那個香啊.如今咱天天掐著卡路裏,防著膽固醇呢,你還是那兩包子,膩味不膩味啊?你這包子鋪,除了包子還有啥呀?咱現在不單單求利,還求名呢,求一增光露臉,吐氣揚眉.你自個還擠不進村公所整個城鎮戶口呢,我們夥著你有啥用啊?整個一小肚雞腸的個體戶,有倆錢就想領導老子?不看看自己什麽檔次!
譽家痛定思痛,覺著走了段彎路.當年打架輸了,翻然悔悟,立誌當個好人,金盆洗手脫離黑道,憑一點一滴的安份生意血汗錢又抬頭做人,村裏有什麽公益事業希望小學都搶著讚助,那花出去的錢,沒一個子兒是老子遺傳,天上掉下的.可洋廠長壓根不願意體恤我這份苦心,每次活動他剪彩,我買單.漸漸村裏上下形成風氣,我就該當這冤大頭.人生來不是聖賢,光付出沒回報的苦行僧的幹活,也沒感動鄉親們,那還不如脫了伽裟,吃香的喝辣的,正正常常做人.
村裏的商會實在,知道也就仨大戶,洋家,譽家,偶們工會.真金白銀就是硬道理,弄不得假,有事低聲下氣找這三家商量才能落實.可擱村公所,就不行了,那是講政治的地方.譽家覺得,憑自己幾十年來交公糧搞腐敗的突出貢獻,既然自己不再閉關不問村裏事了,大家夥理所當然就該來個喜出望外熱烈歡迎黃袍加身,把自己抬進村公所當個村委,還用得著我暗示嗎?這也是一種神聖的自信.
可天道弄人,大失所望.村長老洋家頭一個不願意.為啥?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經濟基礎就是村裏的宅基地,上層建築就是上頭蓋的房子.洋家家大業大,占了最大一塊地,就起了個帝國大廈.有幾家老貴族家要別苗頭,可自家地界小,隻好努力向空中發展,起的樓就像柴火棍兒似的,賊細賊細.洋家看著你這打腫臉充胖子的傻樣,不住冷笑,壓根不放在眼裏.可譽家不同,他這幾十年兢兢業業,刨錢買地,一個用力過猛,宅基地差不多跟洋家一般大了,這洋家就不能不警惕身邊睡著的反動派了----這老二不好當,你偏偏還當了最敏感的地產老二.洋家的如意算盤是:譽家最好光占地不起樓.村裏攏共那麽點地,你占了,別人就沒份了,這叫稀缺資源.你在我手心裏呢,你占了強過別人占.你要想起樓了?好辦,村規劃辦公室在我手裏攥著呢:咱村要申請世界文化遺產了,你這一起樓不就破壞景觀嗎?你老實住你的平房,我住我的洋樓.啥叫標誌性建築?不就告全村人民誰是老大嗎?
譽家鞍前馬後任勞任怨了幾十年,最後被老大結結實實涮了一把,搞得兩頭不是人.工人拿他不當工人,當資本家呢還差點火候.可計劃趕不上變化,洋家不得不麵對一個現實:第二棟高樓還得起,那'偶們工會'都開始打樁了,老東都急著攢黃沙石子兒呢.由得他們造,是不是不如讓譽家造算了?
老洋家正猶豫要不要給譽家發施工許可證呢,譽家已經急不可耐伸手來搶了.這就有點目無領導了,小譽同誌關鍵時刻怎麽這麽不成熟啊?再帶一段,考察考察吧.洋家心裏明鏡兒似的:別人反,不成氣候;老東老北反,那在明處,不過是講斤頭,也不至於轟平全村;譽家要生了反骨,發揚他的鑽牛角尖精神,說不定不可收拾,他所失去的,不過是鐐銬.
可他憑什麽反呢?他得有刀把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