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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二)

(2005-08-29 20:18:19) 下一個

                             (二)半獸人

    "以公元1945為界,此前的東桃族,被人種學界認定是半獸人社會;1945後經過外科手術和基因雜交,得以進化為智人社會.半獸人同智人的分別,不在於手工勞作的技巧,而在於人性的生滅."

    以上是聯邦人文史的官方學說.聯邦創始時,五老一走了之倒不失明智之舉,因為地球重建,不但有土木工程,還有上層建築,原先列國的文史哲摻雜一起,這一鍋爛飯,五胡雜陳,百味紛紜,實在讓人不得不溜之大吉.隻留下五侯不必講人情臉麵,任勞任怨地打掃.

    東桃的戰爭記錄,就成了頭痛問題.列國時代長達數千年,其中沒有一個社會是完美的,角落裏一定有醜陋的病毒存在.而每個時代的領袖和精英,也總是利用手中的棍棒和輿論教化,盡量抑製多數病毒的蔓延,不管情願不情願,總要對外人,對後代講一點天良和體麵,塑造一個大致健康正麵的形象.可是在東桃的那個特定時代,為了利用千載難逢的良機征服東國,不惜自上而下有意引導國民向惡,整體歇斯底裏淪為禽獸,以至於原子彈下無冤魂都成了主流論調.要知道屠城殺降之類,在人類蠻荒時代司空見慣,但到了用抽水馬桶的文明紀元仍樂此不疲,這樣的人文畫麵,在全部人類曆史之中,極其罕見,如何定性,成了統一編纂聯邦教材史前史時的大爭議.專家們久議之下,提出兩套方案,其一是承認東桃人也是人,隻不過當時集體瘋狂而已,其二是不承認那時的東桃人是人,而是退化了的其他物種,因為人類生而高貴,是萬物之靈長,斷不至於如此喪盡天良.把那些事放到太陽下晾著,哪個人敢承認是人幹的?!

    方案呈送五侯,弄得五侯直撓頭皮,聚頭運算的時間比模擬一次毀滅月球的超級核爆還要長,最後一槌定音:人類既然能夠進化,當然也會退化,因此以第二方案為準,嚴禁讓後人知道,人類也可以如此醜惡.

    自東桃武烈大帝桃太郎重開國政,維新圖強,進貢於西洋,掠奪於東土,名為"補償論",傳之三代,到了桃三郎阿譽手中.這阿譽的野心氣魄,還遠大於桃太,畢竟手裏的本錢,已膨脹了無數,想要"八荒一宇",征服全球了.可這阿譽別有一功,特會裝孫子,後來於危難時高風亮節,臥薪嚐膽,就差去舔太上皇老麥的大便了,亡國之君居然得一終老,也是奇數.

    阿譽在家道炎炎,如日中天時,渴望立不世奇功,於是革故鼎新,大膽起用新人,造就一代棗核軍閥,全是寒門新貴.要知道東桃國的軍政界,曆來極重門第,布衣梟雄,得此機會出頭,自然格外賣力.

    寒門一朝登天,總有如下特征.一是手段潑辣,曆代公卿的子弟總要講究臉麵,再過狠毒也不如街頭潑皮,翻臉快過翻書.二是貪得無厭,寒門權臣無祖蔭可依,全靠自己手腕,轉身看看後代,又多不如自己----一戶人家三代出豺狼也不容易----因此總想多掙些功業金銀,以蔭庇後代.故此行事魯莽不懂分寸,惟恐天下不亂,自己沒有機會顯擺,完全是窮凶極惡的嘴臉.

    而東桃的領導藝術,又隱晦到了誇張的地步,凡一群人的領袖,則終日端坐儼然,遇事模棱兩可,局外人摸不著頭腦,而他身邊的近臣親信,則能從一個眼神體會無窮深意,於是挺身而出,號令大眾,而眾人也心領神會,知道這是主子的本意,權臣反倒是傀儡,不然那權臣早已倒台,於是舉國一致地跟從.一旦不幸事敗,該臣子捐了自己這條家奴性命,包攬罪責,往自己肚子上劃啦兩刀便是,總之死無對證,可以撇清主子的罪名.而且東桃獨特的不要良心的豬狗文化,凡做了壞事沒給比自己還壯的家夥抓到,就是沒做,根本沒有良心,何來良心的譴責?

    有了以上幾個方麵的主客觀因素,東桃開始有恃無恐,精益求精地做起禽獸來也.

    當時世界,兼有棍棒和文明的是一群列強,東桃好不容易也擠進了這個俱樂部.除此而外,世界各國分為兩份,一是妖魔化的另類製度,如北國;二是弱智化的未開化民族,如東國.俱樂部的成員,天生可以宰人,而那兩類,天生應該挨宰.所以在遠東這張餐桌上,東桃可以唐而皇之地動別人的奶酪,列強幸災樂禍地圍觀,絕不動一根手指製止----反正俱樂部內利益均沾,自己多少有份.

    無奈潑皮總是潑皮,狼子畢竟狼子,漸漸忘乎所以,連遊戲規則都不要了,想獨霸全球.以當時形勢,東桃國製度占優,民眾臥薪嚐膽地發奮,進步速度快於東國;而國力軍力,又遠強於東國,時間完全在東桃一邊.比起東國曆史上兩次被異族征服的情勢,此次更加不堪,幾乎已到了無力回天,拖延也無濟於事的絕境.而東桃千年來吞滅東國的夢想居然近在咫尺,那份內心的焦灼,隻有胃酸嚴重過剩的朋友,才能體會於萬一.

    ......

    話說有那麽一天,派出所副所長洋由基叼著根牙簽,踱到了片警小譽的地頭,跟小譽"講數"來了:

    "你剛整完住北頭的伊萬,又把西屋的阿貴往死裏整,過分了吧?"

    小譽正忙得一頭汗,沒好氣地白了一眼:"我們俱樂部的宗旨,用我們東桃話翻譯,就是'萬邦各安其所',該宰人的,甭偷懶做好本職工作;該挨宰的,心甘情願等著那一天.我這正忙呢,你搗什麽亂?"

    洋由基忙不迭點頭:"嗨嗨嗨,基本原則應該堅持.可當初定好的,凡宰人必須有國際監督,列強圍觀,這樣才知道你撈了多少油水,我們也方便抽成.現在可好,趁著我們大夥兒在歐洲忙著,你要把阿貴拖到自家院子裏關起門單獨宰,不是單涮了我們幾位大師兄嗎?豈有此理!以前沒把話給你說死了,是為了鼓勵你為俱樂部出力整那些窮棒子的積極性.身為俱樂部重要股東,隻要你眼中還有我們哥幾個的利益,就能評你個民主開化標兵;現在敢自立門戶,那就是現成的獨裁法西司典型.我特來宣布派出所董事會的集體決定,阿貴的小命一定要保,不容你獨吞,這金雞下的蛋,該大家輪流撿,你還敢反了不成?貪心不足蛇吞象,你少拿一點還餓得死你?你再敢多踹他一腳,我立碼斷了你家的糧油供應,停了你的片警職務.奶奶的,連老子這個代理所長都不放在眼裏了."說著說著,想起自己今兒個代表組織來的,洋由基的胖胸脯挺起來了.

    小譽這個恨哪,眼看千年等一回的機會到了,憑什麽你們來插一杠?咱家老祖宗念叨這事那會兒,你們還都是樹上摘桃的野人呢.想著想著,眼不由紅了,他本來就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境界,又架不住那幫敗事有餘的棗核軍閥的渲染誇張,楞就沒想到老領導不過是虛張聲勢,就為了多分他一份而已,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拚著自家的老本也搭上,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為了祖祖輩輩的心願,小女子就剛烈一回了.一念及此,打袖籠裏抽出把潑風尖刀,悄沒聲就捅在洋由基的肚臍眼裏了.

    洋所長一向把小譽當自己人,前幾年他踹進阿貴家,屠城燒殺,無惡不做,自己也裝聾作啞,替他罩著的事兒還少哪----當然也沒少了自己的好處.今天看他忒囂張了,依仗跟他特鐵的關係,好意出頭來口頭警告他一下,讓他知道到底誰是老大,還不是為了他更好地成長,共建和諧社會?萬沒想到挨這一悶棍,痛得滿地打滾,小譽又追著踹了好幾腳.這時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阿貴奮力抱住小譽一條大腿,這才給了洋所長救命的機會,包好傷口又殺將回來.這時候沒法再提小譽恩將仇報,那不擺明了坦白自己跟小譽不清不楚的黑金關係嗎?於是高舉正義大旗,阿貴畏畏瑣瑣給欺負得死去活來的一幕自然而然就想起來了.

    洋由基畢竟塊頭大,幾招過後占了上風,把小譽這一頓海揍,驚天地而氣鬼神.自己跟小譽這麽要好,居然瞎了眼中了暗算,這口氣怎麽出都不爽,下手就更重,連新造的大炸彈都使上了,全世界整60年沒明白為的啥,其實小譽最最清楚,那是殺雞給猴看,從今往後膽敢背叛洋由基的大小跟班,就得是這般下場!要不人為啥不用在"寒果","月月難"頭上呢,那都是外人,沒一個傷洋由基的心傷得象小譽這麽深的!

    這場由於分贓不均導致黑幫火並,迫使老大以革命的名義正義的理由消滅老二的全武行演出,因為選在醬肉園裏,而被命名為"蒸豬缸事變".等塵埃落定,洋由基坐在缸沿上,撫著肚腩上那雖不致命卻往好裏改變自己命運的小疤疤,看著一地豬毛謀畫將來:

    首先是自己天生命好,這麽一打立了威,在亞洲也坐上老大的交椅了.加上自己在歐洲的勢力,派出所老所長銀吉利不退也不行了.幸好阿譽發瘋發得早,那會兒自個兒一門心思在歐洲那檔子事上呢,壓根兒沒想在亞洲動手,真要等自己掄拳頭跟"得椅子"杠上了,小譽再冷不丁插一刀,那自己不死也得脫層皮.現在這兩仗輪流著打,自己輕輕鬆鬆就贏下來了.

    其次是小譽太陰毒了,自己早怎麽沒看出來呢?我怎麽說也隻不過好商好量想多打點秋風,壓根沒想動他的主角地位,就已經給捅個半死.幸虧超級炸彈是自己後來才搞出來,要是小譽在開打那會兒就有了,那就不是自己肚皮抽掉點脂肪縫幾針的問題了,指不定我老洋小命不保.看來小譽得永遠留在自己身邊看緊嘍,要不然跑到敵人那邊去,或者自己獨立撒野,後果不堪設想.既然留在身邊,為防不測,那還得閹了,永遠不準練武帶刀.怕就怕自己的後代,衙內做慣了,不明白我老洋今日的良苦用心,又被阿譽的巧言令色所迷,自己偷懶卻把耍刀弄槍的辛苦活兒又交給阿譽,那就是擺明找死了,我家跟他家那是什麽仇啊?核平之仇哇!

    小譽的狼子野心還算暴露得早,居然妄想用棍子趕著那幫跟小譽一樣長個蔥花鼻子的窮棒子跟著他一塊兒造我們俱樂部'大蒜鼻子幫'的反,把地球劃半喇去自己單霸著,美其名曰"共存共榮",也不想想他自個兒人品極壞,做事盡撿下三濫的,弄得一幫窮街坊不以他為榮反以他為恥,誰肯服他啊.也虧得他平時不積德,在蔥花鼻群眾中實在沒人緣,實屬喪家之犬,今個才能在我手裏留條小命.他要真逼著窮棒子跟他造反成了事了,那也不成氣候,那一群裏就他一個會個三拳兩腳,我這邊的大蒜鼻兄弟,個個武功深厚,惹毛了一哄而上,擒賊先擒王,圍住小譽暴打,早晚把他扳倒,到那時摁住了,可就往死裏打了:你這是有組織犯罪啊,敢造大蒜幫一統天下的反,隻能處以極刑,以絕後患,不把你玩到列島陸沉,咱兄弟不敢走人.

    第三是新片警由誰幹?這一片要沒個自己人,那就給伊萬那賊眉鼠眼的家夥給占了,不行不行.這回阿貴表現不錯,雖說也是為了自己保命,但關鍵時候有魄力,有行動,立場堅定旗幟鮮明,雖說整體素質比阿譽差得遠,可他救命有功,我新所長把自己人破格提拔一下,誰敢放個屁!再說了,阿貴腦子不好使,可家裏人口多,死纏爛打時有股子牛勁,萬一投奔了自己的敵人,叫人家用好刀好槍披掛起來,那也是自己一個可怕的對手,不如現在就籠絡住為好.

    第四是原來的派出所落後於形勢了,要改革,弄個新的,改叫警署吧,我歐洲的那兩個拜把子兄弟,加上傻呼呼的阿貴,伊萬也隻好叫上,誰叫人家拳頭大過巴鬥呢,重新整個領導班子.總之一句話,我家這老大地位,要法律上肯定下來,世襲罔替,那才又過硬又過癮.

    這第五嘛,黑社會企業化告一段落,現在家大業大,北美是總公司,歐亞都有分公司,得提倡點企業文化了.以前的派出所也忒糙了,仲裁審判連個章程都沒有,光靠一把皮尺.但凡兩家鄰居掐起來了扭到所裏來,拿出皮尺一量:拳圍大的說話,拳圍小的蹲下.話又說回來,那拳圍可比胸圍金貴多了,隻能靠練不能靠整容手術弄虛作假滴.如今不行,有我老大罩著,大多數事情得靠嘴皮子對付,不能再打打殺殺的,再怎麽整你們好歹都是我自留地裏的蔥,掐了誰都不好.所以經濟仗可以打打,口水仗可以打打,其他能免則免吧.以前自己老在街上混不懂事,也就滿足於考進派出所當"製服流氓"中的普通一兵,敢情一不小心伸張回正義,通街的美眉都哭著喊著找自己簽名,感覺真好,可見以後耍槍弄棒得找點文化內涵,難怪阿貴家講究"師出有名",麵皮就是硬道理.

    第六條有點窩心,仔細評估投入產出比.居然發現好象自己在替阿貴打工.你想啊,阿貴是下死力豁出去打了,橫豎皮外傷也不輕,可他天生是個書生,不但滿口仁義道德,做事脫離實際不可理喻,兼且手無縛雞之力,那阿譽可是頭狼啊,沒有我那缽盂大的拳頭邦邦邦下去,光靠阿貴家血肉長城的精神原子彈,隻有給狼一口一個吃光光的份兒,隻不過吃得累點,吃完還得消化不良幾十年而已,就象清朝初年那樣.如今我是得了大頭,可都是靠我自個的實力掙的,那阿貴贏得如同在雲裏霧裏,那才叫天生貴命,無本萬利,玩轉融資操作.打住打住,再想下去自己非跳河不可.

    洋署長(改了製得叫署長了)正在那兒一絲不苟地作年度工作小結呢,這邊廂阿貴也沒閑著,正假癡假呆地往小譽身邊挪著.那小譽給揍得臉如豬頭,腦子雖然清醒卻動彈不得,知道阿貴這一來必是死命要踹死自己,再掏掏自己口袋拿回點賠償金,心想我命休矣.冷不防洋由基宣布阿貴入選領導班子,一下把兩個都震暈了.阿貴賽似範進中舉,立馬癲了,想想自己潦倒了大半輩子,居然得遇貴人提攜,無非生死存亡時胡亂支了幾招,也不用怎麽用功努力,就能脫了這一身爛汙汙的長衫,換上筆挺的製服跟仰慕已久的幾位震耳欲聾的老大一盞燈下辦公,小口袋裏還能插兩枝鋼筆----列祖列宗總算開眼顯靈了!既然自己上了檔次,怎麽也不能太小家子氣了,叫遠道來的同事笑話,再說洋大人把小譽收做貼身小廝了,可見舊情未斷,打狗還得看主人嘛,老祖宗留下的好東西雖說叫俱樂部幾位爺和小譽一起搶得差不多了,可今日我能如此發達也算光宗耀祖了,那些好東西就忍忍痛不要小譽吐出來了,誰跟他一般見識啊,投降的半獸兵也一概不追究了,養胖了禮送回家,這叫以德報怨,讓那些洋人跌跌眼鏡,娘希匹這才叫殃殃大國的氣度涵養.

    洋由基在旁邊冷眼看著阿貴走著走著,忽然挺胸疊肚,就地端起來了,看地上小譽的眼光也漸漸充滿慈愛,知道他又犯病了,不由搖頭歎氣:就這麽號主,前幾年無人肯出手相助的時候是怎麽熬過來的呢?我也是前世欠他的,我靠!

    是啊,在那"得道卻莫名其妙完全無助"的最艱難的歲月裏,東族是靠自己僅存的力量和脊梁怎樣地熬下來的呢?不如回來看看素帥麵對的這局大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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