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萬法皆空
人類很早就熱衷於以"江湖術士"般的捷徑,把知識裝入大腦,免去讀書之苦,憊懶到了"飯來不必張口,自動化成塊肉"的地步,可科學技術真的昌明如斯,又出現了更大問題.因為人性好疑,讀書的過程是解惑的過程,挑刺的過程,被說服而愉快接受的過程.沒了這一過程,不論是用注射,腦科手術,催眠等手段"灌入"的知識,大腦一概隻接受,不置疑.這樣一來,人類又如何在前人的肩膀上再接再厲前進?簡直是生產一批無用的書呆子廢品,兼且犯毀滅人類之罪.
終戰之戰前,世界很是民主,各國自說自話,對於'灌溉"知識,有的支持,有的禁止,搞得烏煙瘴氣.聯邦創設,蕩滌一新,將這等技術一概嚴禁,大家無話可說,乖乖回去讀書.可見任何技術的發展,實在不是多多益善,越精越好,如果罔顧全人類的立場,各自胡作非為,真有可能走到偏執變態的田地,核競賽不是一例嗎?
既然書是要慢慢讀的(當然比從前要快了好多倍了),要搞明白才能消化的,在五彩繽紛目不暇接的今日,一生又能讀幾何?人人要養家糊口,還有多少閑暇?本嘉明明白,老老實實通讀<<聖經>>,咬一咬牙還能做到,可要粗讀佛法三藏(經藏,律藏,論藏)中任一藏,即便不求甚解,也鐵定要去補牙.況且佛理真空之妙,不在言語行跡間,實不得已而言之,可說辭不盡意的地方甚多,經旨深宏,極難了悟.他的宗教傾向又不在此,沒有勇猛精進的心,怎敢去讀.今天聽崔秀和弗瑞司東一搭一遞地參悟,倒令他好奇不已,拿自己所學,隨意比會佐引,漸漸覺得自己的大腦如同一座幽穀,穀中彌漫著乳白的迷霧,遮掩一切而不可求.恍惚中依稀看見弗瑞司東大駭不已,欲言不言的麵目,猛然一聲蘋果的脆響由耳入心,恍如一道霹靂,劈開了深天迷霧!
阿僧祗這樣大的數量級,根本不是為人類準備的,佛祖何必告訴人類呢?想傳遞什麽呢?
一隻螞蟻爬在大象的背上,大象見遠處累累香蕉堆積如山而興奮不已,螞蟻卻不明白為什麽;螞蟻看見天上飄下毛毛細雨,慌忙逃避,大象則麻木不仁.可要是某螞蟻有幸能以大象的眼光重新看這同一個世界,那將是如何的震駭和不思議!這隻螞蟻又如何向其他普通螞蟻描述所見所聞呢?
----不可說,完全不可說!!
人類若是蟻螻,菩薩便是巨象.
人類若是人類,菩薩便是星宿.
釋祖或是自悟,或是得自天啟,洞見萬物皆空,由此不斷精進,終於天人合一,能同恒星溝通,進而與恒星通感,以恒星之"眼"看見超越人類感官的世界.當這偉大的靈魂跌落回舍衛國隻樹給孤獨園中那具肉身內時,那是怎樣一種鳳凰涅磐後慈航普渡的心靈啊.
高島吞象說:"日月星辰,皆大動物,各有心魄,達其性情,則可以讚天地之化育,而與天地參矣,保數萬億歲之壽."這一句話,已豁然開朗.但以恒星之巨大壽命,所有感官思魄,絕非人類所能想象,怎麽可能具備人類蟻螻般脆弱渺小的是非情懷呢?
<<道德經>>五章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上天決不講仁慈,把天下萬物當草狗草貓一視同仁.
<<聖經>>傳道書說:"善人惡人在這世所遭遇無異於臨到眾人的事,都是一樣:義人惡人,都遭遇一樣的事;好人,潔淨人和不潔淨的人,獻祭和不獻祭的,也是一樣.好人如何,罪人也如何......你隻管去歡歡喜喜吃你的飯,心中快樂喝你的酒,因為上帝已經悅納你的所為."
<<華嚴經>>的終極圓融,也在於化二元為一元,打成一片,完全沒有是非,善惡,正邪,陰陽之別.這些區分,是絕大多數無緣得成正果的,"渺小"的人類所特有的.
佛祖之偉大,不在於祂看到了什麽,而在於祂用盡全身的心血,將這"無量,無邊,無等,不可數,不可稱,不可思,不可量,不可說"的所見,傳告張口結舌的徒眾,又引領盡可能多的人,同自己一樣脫出小生命的輪回,到宇宙中去遍行無礙,得登羅漢果位.一個微弱的生命走出苦海,很偉大;這個生命不但沒有沾沾自喜,還走回來拉扯眾人,不惜自身,這樣磊落胸懷,輾轉於道,備受折磨的,普天之下,除了佛祖,耶穌,穆聖,孔子,夫複何人?那個聰明絕頂的老子,不也一溜煙地跑了嗎?
本嘉明的腦中,迷霧被不斷的電閃雷鳴蕩滌開來,分裂成東一團西一團地附集各處,許多的不可解不可得還隨處可見.這時候,一張柔和的胖臉逐漸自迷霧中走出:"佛法所至,頑石尚可點頭;宇宙本空,怎能一言以盡.惠能大師雲,一念愚即般若絕(般若,梵語,妙智慧,比智慧更高一層).你的慧根何在,當是般若何在."
本嘉明明白知道,崔秀有佛法所言的神通之一----他心通,能進入自己大腦.他守攝心神,繞著彎子求證自己的想法:"大熊47便是須彌座?"
崔秀搖頭:"非也,佛經中有'天龍八部'之分,恒星便屬於其中的天神.能稱為'天'的恒星,都在極遠之處,因為恒星酷熱炙烈,其意誌力要穿過茫茫空間,才能幻化柔和,為人類所適應.但恒星之間,息息相通,大熊47便是受西門格勒之托,發出磁暴,令特混艦隊喪失動力的.不錯,西門格勒不是一個人,一座城,而是與我們通感的一顆恒星.而隻有生而為人,能同天溝通,卻又願意身為公器,返回人間普渡萬方,以自己犧牲換取人類命運,方才是佛菩薩."
"人類自然渺小,但行動之速,反應之捷,應當超出龐大的西門格勒很多.人類200萬年的一生,對西門格勒而言,短暫不過一秒.兩者相隔,又如此之遠,光都要走幾百年吧,又怎能同步溝通呢?"
"你又入皮相了.時空一如,長短不分,為什麽仍要糾纏於光速之限呢?速度來自於空間行程除以時間,可你要知道,宇宙之中,根本就沒有時間!這是人類的幻覺,如同人們在地球儀上畫上經緯線,以此來確認現實中的坐標,可地球上真有這些線條嗎?宇宙沒有時間,隻是人類這種智能生物創造它,需要它,如同創造出錢幣一樣."
本嘉明腦中又轟然一響,又一團迷霧破裂.這是庫爾特*哥德爾(KURT GODEL,1906--1978),在普林斯頓唯一能吸引愛因斯坦的偉大頭顱裏的思想.當年,牛頓創立了第一個較明朗的時空架構:物質在絕對空間中運動,時間則不跟任何物質對象相關,自身等速超然地在一邊流動.而按照佛法的時空互攝,時間根本就是物體的一部分,甚或是物體本身,離開物質,談何時間!
"那麽物質呢?"
"一切本虛,牛頓將物體絕對地粒子化,椅子就是椅子.愛因斯坦則發現,椅子也是限製了行態的能量場.可在佛家看來,萬物皆空,能量也是空,根本沒有椅子.時空混一,隻是物質世界的表象:空間,表述物質相對靜止時的狀態,方圓長寬;時間,表述物質相對變動的過程.這會兒一把椅子,自然有了時間空間.如果本來沒有椅子,時空也就消失."
"萬物相對,既然有色(有),才對比出空(無).四大皆空,我們的肉身百骸一切是空,用以觀察思考這個世界的靈性又何以依托呢?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六祖惠能說: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宇宙一切萬法,源出我們自己的本性.佛的終極目標,不在積善求福,而是伏斷煩惱,脫出輪回,涅槃解脫.本性自空,萬法當空.你可記得楚門故事?"
本嘉明腦中又一聲大響,百骸飛散.楚門故事,為什麽沒想到楚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