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嘉明科幻係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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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格勒(八)

(2005-07-23 08:22:56) 下一個

                     (八)野渡無人

    屠浮率領著小分隊警戒在主控室外已經四天四夜了.這四天裏,主控室裏三個人如老僧入定,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弗瑞司東的蘋果滾落在地,咬開的地方隨著時光的流淌,慢慢發紅.

    屠浮和手下的陸戰隊員都事先做了嚴酷的準備.元老院怕他們受到催眠控製,先把每個人都挨個催眠,找到各自的弱點,然後製做了個人專用頭盔.外界的聲光色全都由頭盔接收過濾,由電腦辨別是否暗含有針對主人的催眠因素,然後把過濾後的信息傳給主人.既然不怕催眠,武裝到牙齒的屠浮有把握放倒任何人,難怪343星上的居民看見他們一票大漢都繞道走.看見身邊弗瑞司東的部下,屠浮多少有些不放在眼裏:這些吊而郎蕩,衣衫不整的'野蠻人',成天把自己暴露在紫外線,粉塵,噪音中的家夥,憑什麽能捍衛偉大的聯邦?

    百無聊賴的屠浮再把目光轉向主控室內,因為'獴獁'那條大漢正惡狠狠地瞪過來,仿佛知道自己在肚子裏編排他們民兵小隊呢.室內光景依舊,可是,可是....

    本嘉明覺得已無法控製自己的思維.如果楚門是人類的象征,那麽他身邊的演員們就該是人類曆史上記載的無數神仙.難怪特洛依之戰時,主神宙斯要靠黃金秤來判定哪方在戰鬥中獲勝----他不過是演員們的主管,決定者另有其人.人類始終生活在自己的玻璃籠子裏,空間的限製,光速的限製,最冷最熱的限製......科技就象裝在桶裏的啤酒,它的發展也必有一個頂蓋,早就設置在那裏,隻不過人類思想正慢慢發酵,泡沫遠還沒有觸及這個頂蓋.這就是專屬人類的"婆娑世界"嗎?

    釋尊得道後,他父親的王國受鄰國侵淩,國將不國.釋尊坐在大路邊的菩提樹下,敵國的王提兵殺來,釋尊問他:"親戚的樹蔭在哪裏?"因為敵王也是釋迦王族的親戚,所以大慚而退,如是者三,敵王終不能放棄大好機會,第四次驅兵而來,釋尊知道已無可挽回,不再去阻攔,終於滅國.人類可以將自己的思想飄移出玻璃籠子,卻並不能帶著絕大的神通回去顯耀.因為你已舍棄了一切,而天地不仁,也無意偏幫誰.

    穆聖把各阿拉伯部落團結在伊斯蘭的旗下,從此皆兄弟,卻不能讓大山走近自己;老子貫通陰陽,遇上個不講理的邊檢站站長,還得出讓自己的知識產權買路偷渡;孔子艱辛一生,為貫徹道義不向現實低頭,總算還落個老死;耶穌卻因為那麽虛弱的暴力而流盡鮮血.....舍身所取的仁義是偉大的,弘大的,至大的,但並不是強大的.宗教是大智慧,卻不是'硬力量';科學是小智慧,也不是'硬力量'.它們隻是用來映照力量的鏡子,我們能從鏡子中得到什麽嗎?螞蟻用大象的眼光顧盼一切,螞蟻就和大象一樣有力了嗎?

    彼得創立了聖教會,漸漸擁有淩駕於世俗的硬力量,這不是耶穌在行的事.宗教有如各民族的文化,一開始百花齊放,到最後能從完全是你死我活的宗教清洗中幸存下來的,都得有硬力量傍身,可是宗教的本源,也在同硬力量妥協時有所變異.如同一介書生行走江湖,當然沾染一些俠氣,清減幾分斯文.

    當世幾大宗教中,基督教,伊斯蘭教屬於 '入世' 的宗教,與硬力量的結合更多,經文中不乏爭強鬥狠的言辭,也是其文化中英雄主義的根源,以推廣本教普及天下為己任,當仁不讓時勇於承當,對人類文明總量,貢獻過半.佛教,印度教傾向'出世',不願在俗世中計較,甚至不惜逆來順受,不過因為慈悲為懷和非暴力主義而廣受當地社會擁護,教民人數多到驚人,任何異教征服者都無法斬盡殺絕,以人口為唯一的自衛手段和攻擊武器,到聖雄一代已發揮得淋漓盡致.儒教則較為中庸,處在這兩個極端的中間,偏向積極'入世',但仍講究敬天畏祖,行事不至於肆無忌憚,喜歡留條後路.道教不論本意如何,近千年來的表現是純粹的逃跑主義,動不動上山,不是打遊擊,而是躲迷藏,隻淪為二線隊員.

    直到現在,邪星對聯邦,這世界仍陷在硬力量碰撞較量的旋渦中,卻掩埋了柔弱的智慧的光輝.人類應該繼續堅忍地在硬力量的較量中前進呢,還是追求智慧的超脫?

    伏斷煩惱,多麽誘人的境界.好比一個終日為三餐奔波的人突然麵對中大獎從此衣食無憂的機會,本嘉明不由心動.更何況能進入人所不能的境界,得到匪夷所思的感受,誘惑更大.孔子說,早上能悟透了大道理,到晚上就死也滿足了啊.這種"朝得道,夕死可矣"的求知欲早已浸透了本嘉明,現在大道坦然,就在眼前,就在眼前.....

    轟隆一聲,本嘉明自丹田處忽然大放光明,自內而外將整個人照得像個薄紙燈籠,一股極其祥靜柔和的力量自頭頂百匯穴緩緩而入,像一隻溫和的手掌自上而下撫遍內外.這溫和的力量到處,身體每個細胞的每個線粒體都輕輕顫動,調整移位,補充糖元;骨髓分子更緊密地排列,仿佛自己聽得見此起彼伏輕微的嚓嚓聲;顱腔之內,兩眼之間的鬆果體像冬眠的鬆鼠感應到了第一束陽光,忽然搏動膨脹,慢慢張開了塵封已久的第三隻眼睛.本嘉明分明感到,鬆果體不單單是人的第三隻眼睛----'天眼',同時也是人的另一個大腦!這新大腦寄生在顱腔中,卻對已有的大腦完全獨立,自由接收來自宇宙萬物的信息養份,汲天地之精華,吸日月之靈氣.自己的大腦固然可以指揮身體,卻隻有通過鬆果體才能間接同宇宙溝通,大小周天才渾然一體.這或許就是道家所說的蓄養元神,基督教所指的伴隨於人的聖靈吧.

    顱頂之外,百匯穴上方,一束柔和的光束象一座橋梁,穩穩地貫穿上下,耐心地等著接引自己的靈魂飛升.

    醍醐灌頂! 

    這是醍醐灌頂!!

    屠浮目瞪口呆地看著室內,一切依舊,可是,可是......本嘉明的頭頂正中,突然有了一綹白發.這,這是怎麽回事?

    本嘉明的心海中,不複有空山迷霧,而變成了一片幾乎毫無起伏的冰原,銀灰的光芒在四圍淡淡顯露,一切空寂.這是自己同院長喁喁而行的極地冰蓋嗎?怎麽大自然猛烈的咆哮也煙消雲散了呢?一切是那麽靜,那麽靜,靜....

    隱隱約約,一絲嫋嫋的天籟之音傳來,輕輕撞擊冰原.一枝幼幼的綠枝頑強地破冰而出,抽枝發芽.音符漸漸清晰,如空穀幽蘭,其香不滅.綠枝之頂,忽然綻放出一朵美麗的鮮花,驕豔欲滴.

    轟然的合奏澎湃而來,冰原上隨之裂紋密布,綠芽爭先恐後地冒出,雜亂的生機充斥天地.本嘉明的心湖之中,雜念橫生,混亂不已,在躁動歡呼般的波濤之下,反而是抉擇後的寧靜.

    這天外飛來的仙樂,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主題.

    百匯穴之上的光束平和地收去,既無歡欣,也不失望.丹田中的光芒也漸漸黯淡.

    本嘉明緩緩睜開眼睛,這世界仍舊如夢幻般地存在.崔秀坐在對麵,似笑非笑:"野渡無人舟自橫,且由你去.事已至此,我有三數閑語,你不妨慢慢琢磨,也盡可拿去覆命.

    "其一,343星是聯邦的朋友,隻不過是壞天氣裏的朋友----晴空萬裏時我們並不讚同聯邦的每一舉動,烏雲壓城時我們也是柱石之一.時間對於世俗而言,如橫在眼前的大山,那山背後的未來,不可望也不可即;而對於我們,大山也可繞過,山那邊的風景並非終生難求;對於更高階的大智慧來說,大山如輕煙過眼,根本不複存在,極目可見天邊,過去未來,隻不過是環視四圍時的不同場景而已,有何分別?凱撒的歸凱撒,羅馬的歸羅馬.凱撒軍團在海王星半島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幫助聯邦這個新羅馬鞏固它的根基.我們是不是看到未來的什麽,則完全不必說.至於那幾位使節,他們自願留下,尋求終極的解脫,並非受到蠱惑.相信以五帥的胸襟,對這兩件事並不會小題大作,何況你們現在有更大的危險迫在眉睫.

    "其二,在我們看來,這世界盡是虛空,可我們也珍視周遭夢幻般存在的一切,也包括當下邂逅的友情.相見便是有緣,至於真否有前世因果,不必拘泥.你可知道,人類探求真理,如同在漆黑鬥室中打開一個禮盒,拂去層層輕紗,步步接近當中那顆夜明珠.隻是輕紗各有顏色,或紅或綠,人們隔紗相望,隻覺得珍珠本色,也紅綠不定,引起陣陣驚歎,各執一詞,互不相讓.比如以太,某一階段,人類深信其有,到了更上一層,又言之鑿鑿地否定,那麽再上一層,又會不會有 '否定之否定' 呢?在你上大學時候,有些真空封閉條件下的電化學實驗和尖端放電實驗,輸入的電功率會小於測得的輸出功率,這多出的能量從何而來?真空真空,其實不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這一篇文章,你且去好好思量.

    "其三,道家說,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而生萬物.人身萬物,比如靈魂精氣,俱為虛幻,如電如露.如楚門所說,隻有無極,是那堅實之籽,所生太極,便是第一層虛幻的煙花,以二元的方式攪動虛空,分為陰陽.此後層層遞進,無非是煙花中的煙花,比如人類創造楚門世界,楚門也盡可以在自己的世界裏養一些虛擬電子寵物,創造屬於他自己的下一層虛擬世界.這樣一來,向下推演,永無止境,那麽抬頭向上仰望,我們又是處在第幾級呢?

    "其四,易經之深,已探究到以上的本源命題.以你現在的年齡閱曆,不宜深研.易經是一個窗口,那一邊就是鮮活湧動,你所不知的真實的宇宙,這巨大得無邊無際的生命體可以通過種種窗口窺測人心,年輕不知深淺而用之,反為其奴,事事以占卜為依據,失去了獨立判斷的理性思考和勇於向未知挑戰的勇氣,何敢自命為萬物的靈長?

    "我今日言盡於此,諸位請便吧."

    崔秀自此斂目不語,渾然已入無我境界,隻有膝前滾來的三個蘋果,皮皺肉縮,曆盡時空的滄桑.

    ......

    一行人黯然離開了氦-3工廠,出得大門,腳下是個巨大的地下廣場,他們渺小的身影從岩壁間帕特農神廟般雄偉的廊柱叢中穿出,沿著長長斜坡上的石階拾級而下.

    本嘉明雖然全身如脫胎換骨一般清健,腦子卻仍是一團漿糊.弗瑞司東一路無語,此時冷不丁開口: "我見你 '真我' 已離體飛升,怎麽一下子又掉下來了?"

    本嘉明駭然回望:"你,你開了天眼?"

    "野渡無人舟自橫,渡與不渡,隻在你一念之間,卻又管我作甚?"

    本嘉明呆呆望著他,兩腳機械地挪動著,一時仿佛天人相隔.多少年友情的橋梁,那一頭因為伏斷煩惱而撇得幹幹淨淨,實在令人百感交集.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

    "百無牽掛固然令人神往,可入了佛境或許未必盡善盡美,至少不是對每個人都盡善盡美.若能離愛故,無憂亦無怖.可真要離棄這五濁惡世中種種愛和留戀,即便得脫輪回,永世不滅,難道真是一件好事嗎?唐朝徑山禪師說得好,本沒有因果善惡,羅漢菩薩,一切皆空,這也是空.做人做到如此清醒,於己何益,於世何益?人類之脆弱渺小,生來如同蟻螻.可蟻螻自有蟻螻的可愛和歡樂,何必追求大山般恒久不滅呢?千萬年來,人類苦苦掙紮向前,一切隻靠自己,這人性中的美麗和高貴,即便以悲劇的情節出現,也深深令人感動沉醉,山河大地間無數的自然偉力,在人性嬌豔之花麵前,都黯然失色.人生苦短,不能好好享受造物主為人類精心安排的歡樂幸福,乃至悲傷苦難,一心要背叛凡人的規律,於我而言,真應了那句話兒----生而何歡!"

    弗瑞司東終於忍俊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同感同感.有那麽一會兒,我也確實開了天眼,看著你靈魂出竅,漸漸飛升,也要跟上,可不知怎麽,忽然想到小隊的弟兄們和1945年份的葡萄酒,結果咣蕩就掉下來了,那天眼也在腦子裏惡狠狠瞪了我一眼,又閉上冬眠了."

    本嘉明這才知道自己不曾痛失好友,一旦放下心來,又不免胡思亂想:"難怪佛學始終是精英哲學,如果多半人都修成正果,舍棄七情六欲,不但國已不國,天下都已不天下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那超越人類感官的體驗,也實在令每個有好奇心和求知欲的凡人神往.科學的終極追求,難道可以由宗教一步達到嗎?"本嘉明此時又搖頭咂嘴,一副得隴望蜀的貪心嘴臉.

    "對了,你的佛學根基,遠遠深厚於我,為什麽崔秀一直在我身上用心,當真是我的慧根要好過你,片言之間,就可大徹大悟嗎?"本嘉明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弗瑞司東忍不住回頭看了本嘉明一眼,臉上充滿了一個極富教養的紳士麵對孤苦貧窮的弱智兒童時毫不做作的憐憫:"如果你能大悟,當然比我更好,因為隻有你才有機會去點化那幾位!"

    本嘉明一時回不過神來,又走幾步,猛然驚醒,不由打個冷戰:"我有機會接近的,無非是十友會,五帥受過加工,這也罷了,莫非超級電腦,也能立地成佛?那人類同機器間的壁壘分明,豈不已經潰於一旦?!"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由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到台階上,整個人躺在上麵,順著台階出溜下去了.

    屠浮率領小隊,走在前麵,大家散開警戒,已經快到坡底了,忽聽身後有異,回頭張望,隻見本嘉明腆著肚子順著台階滑將下來,泥沙碎石俱下,聲勢也頗為驚人,不由又好氣又好笑.花了這麽大本錢去保護這麽號人物,這算什麽事兒啊.

    弗瑞司東這回沒有像往常一樣,身手敏捷地拉老友一把,而是兀立當地,若有所思地看著本嘉明煙塵滾滾地"奔"向坡底.他的眼中,有異樣的靈光一閃,又一閃.

    他沒有告訴老友實情----他的天眼,仍舊開著,此時透過343星厚厚的地層,他看到了自己闖蕩太空幾十年來從未見過的震世駭俗的景象.

    在深邃的太空中,密密麻麻布滿了大小戰艦,極目上下左右前後,俱無邊際.正當中十艘殲星艦,八艘縱列,兩艘左右護衛.十座形態各異的巨大艦體全都閃著冷冷的銀灰光澤,在太空組成一個巨大無匹的十字架形狀.各種中小艦隻如同蟻後身邊的工蟻一般奔來馳去,繞著自己的旗艦忙個不停.

    十星大陣!!

    隻有軍中的流傳,從未有人親見的 "十星大陣"!

    三大艦隊精銳盡出,隻有一個解釋:邪星橫空出世!

    弗瑞司東此時還無法斷定,自己看到的,是現在還是未來.但他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事實.事實還分現在未來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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