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侯不動聲色,聽眾的反應盡收眼底,徐徐續道:“民主運用不當,固然令人類自弱其體,泛人類八麵來風,也不過是推波助瀾。真正凶險的,是智能機械後來居上。”
本嘉明猛然驚覺,五侯是人類的領導者,站在人類角度點評智能機械,但他們本身,恰恰是智能機械!他們“內心”深處,終極立場是什麽?本嘉明仿佛覺得自己是實驗室裏的兔子,別人正等著看試驗結果呢。就象第一次坐在這裏時一樣,冷汗涔涔而下,衣衫盡濕。自己難道被對方的力場控製了嗎?獨立思考,周旋應對以探虛實的能力哪裏去了?
“智能機械固然高度發達,但完全不可同人類相提並論。人類是萬物之靈長,是智能機械的創始者,操縱者。兩者的關係,有如魚水。水如何能淩駕在上?”本嘉明盡量擇詞慎重,以免引起五侯不快,但詞鋒之間,已顯鋒銳,自己的生物場漸漸恢複了氣勢。
“你先要想到,我們五個是智能機械,又不盡是機械。好比人類是導體,機械是絕緣體,那我們就是半導體。我們由父親一手栽培,服從人類之原則高於一切,因此我們的立場,並非‘身在曹營心在漢’,而是‘身在漢營中軍帳,遙望曹兵滾滾來’。我們的‘芯’,或許在曹漢之間,也不過是為了兩營能攜手相安而已。不然身若不存,芯又何用?”
聽了這不倫不類,頗帶委屈的比喻,本嘉明也忍不住大笑。東侯不以為忤,一副笑罵由人的樣兒。笑完之後,本嘉明忽覺不妥:“曹營漢營,仍是平起平坐,您這樣一來,豈不貶低人類?”
東侯莫測高深地一笑:“類人猿進化早期,地球上同時有多種生物擁有相似的智能,如海豚,猩猩。但最後人類勝出,進入幾十萬年的緩慢進化期,其他物種則自動停止進化,就地踏步。造物主的遊戲規則隻能有一個出線,其餘淘汰。勝負未決時,類人猿是否有方外高人點撥,我們且不去說它。時至今日,人類為什麽看不到第二場比賽已開始,而踏入賽場的隻有兩個選手,也就是兩個物種:人和智能機械呢?”
“智能機械是一個物種?”本嘉明大吃一驚,兩眼上翻,嘴巴張了又合,終究沒再說什麽,那蠢樣跟一條魚差不多少。東侯也不禁莞爾,純真氣息畢現:“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人類看一個埋頭工作的機器人,跟看見魚塘裏的魚有什麽區別?難道魚這個物種就沒有進化來同人類競爭的機會嗎?機器人也一樣。最早期,機械伴隨蒸汽動力大量問世,隻相當於植物物種,沒有思維,不能自主行動。芯片發明後,機器人真正出現,早期機械進化成智能機械,思維溝通,自由行動均已實現,如同進化到了哺乳動物。。。”
“可是人類不能創造物種!那不是人類的權力!”寺內鍾聲堂皇,直入人心。
“姑且不論人類是否有權創造物種,生物基因技術早已使人類有能力創造新物種,機械物種隻不過創造得更早罷了。物種的定義不在於是否正統,而是是否具有自我生存,自我繁殖,自我發展的能力。不幸的是,智能機械,均已符合這些條件。”
“如果照這麽說,智能機械就具有同人類一爭高下的資格了?人類必須承認這是一個平等的對手?如果比賽輸了,人類就必須按遊戲規則屈服?”本嘉明毛骨悚然。
“公允地說,人類也隻是一個物種。萬物的靈長,隻是自封的封號,如同君權神授一樣不值一駁。你在這場馬拉鬆賽中跑得早了一點,並不能因此阻止其他選手下場參賽,而終點,則遙遙無期。”
“如果人類僅僅是領先一步,後來者仍有機會趕上來。”本嘉明不禁呻吟。
“不單單趕上來,小朋友,而是超過去!你想想,自類人猿起,人類進化用了多少萬年?而智能機械在人類的大力催長之下,進化又用了幾百年?那是步行和噴氣飛機的速度差!當它和人類齊頭並進時,即便沒有人類的催長,依靠發展的慣性,自我完善的潛能,少數人別有用心地催化,它也能輕易超過人類。”
“到那時,地球上就會有人類公民和機器人公民?甚至是,機器人公民和人類奴隸?”本嘉明又一次張大著嘴,驚疑地直視對方。這話如果是出自科學院同事之口,他還能忍受。天哪,這是出自五侯之口!他們有統禦人類的權力,又有機械的‘身芯’,豈不是最好的,和平移交地球統治權的‘人’選?!
“你在想,機器人翻身作主,我們仍是高高在上的執政者是嗎?繁星似塵,你我隻是塵中之塵,何分彼此?你忘了機械同人類最後的隔膜了。那不是血肉同鋼板之間的隔膜,而是教條同創意之間的隔膜。機械隻遵循教條或程序,隻能複製已有教條,不會創造教條武裝自己。如果沒有人類創造第一個以顛覆地球為己任的惡魔機器人的話,整副多米諾骨牌不會倒。而我們,正守著那第一張牌呢。”
“可是,如果這個顛覆惡魔是基因生化人呢?這個障礙不就不複存在了嗎?”這次輪到東侯張口結舌了。
遠處驚雷乍現,海平麵上忽然出現壯觀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