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知秋

秋風起深壑,秋葉舞商弦。 我在山頭坐,靜觀秋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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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拂塵】1977年高考記事(三)

(2016-07-03 16:31:45) 下一個

3:31 劉歡 - 從頭再來 來自秋爽齋

 

 

[山菊按]:又到國內的高考季節,微信上都在聊,我也把當年日記裏所記錄的高考貼過來吧(略有刪減增補:)


1977年高考記事

---【侏羅紀故事】 征文 )  

 

 

1978 年 3 月 7 日,星期二,晴 

 

我現在已經是南京大學地質係(古生物地層)的學生了。真幸運,我終於有了繼續深造的機會。這全托了華主席毛主席的福啊。要不是打倒了‘四人幫’,改革了招生製度,我對今天的處境,真是想也不敢想啊。 

 

二月十九號,是應該記住的一天~~~

 

十六號才從貴陽打探消息回來,伯伯互助組裏的考生已經有幾個拿到通知書了。急忙趕回家來,卻沒有。心裏的失望在一點點加深 ~~~ 。唉,我得告訴自己,要麵對現實了。好在前途已經不再渺茫,再辛苦半年罷 ~~~ 多的時間都過來了。 

 

找到一本鋼筆字帖,想練練我那雞爪似的字,也可以靜靜心。還沒寫滿一頁,弟弟喘著大氣跑進來:“大 ~~~ 大 ~~~ 姐 ~~~ 南京大 ~~~ 大 ~~~ 大學 ~~~ ”。很奇怪,我沒有想象中那麽激動。媽媽下班回家,接過她手中那個等待已久的牛皮紙大信封時,腦子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卻是:天,那麽老遠,我一個人怎麽去呢 ~~~~

 

報到時間是二月二十六到二十八日。好緊張!匆匆去公社辦手續,回鄉下搬東西,告別朋友 ~~~ 。然後貴陽、上海、南京、學校 ~~~ 哎呀,現在還暈乎乎的,老想著掛在牆上那把鋤頭 ~~~ 真的,這是不是在做夢啊? 

 

寫不下去 ~~~ 算了。今天和福建來的書還有江西來的何上街買東西,路上想了幾句,且留下此時心情,等靜下心來再慢慢回憶罷。 

 

回憶 

 

時間的飛箭, 
就射得這樣急? 
為什麽一點也沒覺得, 
就過了兩星期? 
窗外的春雨瀝瀝, 
催我把往事回憶 ~~~ 

 

收到了錄取通知, 
可啟程的日子就到期。 
我的心腸不算太硬, 
卻冷靜地經過了別離。 
為什麽一定要揮淚? 
感情最好是先藏在心底 ~~~ 

 

長途旅行, 
總算是十分順利。 
恍恍惚惚中, 
出現在新夥伴的眼裏 
風塵仆仆地 ~~~ 

 

領到了校徽, 
白底紅字真美麗。 
掛在胸前吧 ~~~
引來多少羨慕的眼光 
行人在竊竊私語: 
這些硬考上的, 
瞧有多神氣 ~~~ 

 

校徽在閃光, 
是的, 
這沒有什麽可懷疑。 
命運在招手, 
總算沒有讓機會 
擦身而去。 

 

以後呢? 
以後當然得努力! 

 

1978 年 3 月 12 日,星期日,晴 
 

昨天係裏發票,去看電影《李四光》。李四光先生問他的學生們:為什麽要學地質?有一個答得很妙:因為考不取別的係。 

 

一陣哄笑。我笑不起來。偷偷掃了掃周圍的同伴:有的低頭鎖眉,有的憤憤不平;咧著嘴的,也隻是勉強擠出來的一絲苦笑。
 

電影院裏有彈簧的沙發座位很舒服,我仿佛覺得是坐在火車上,周圍都是陌生的旅伴。大家都很隨便,象熟識的老朋友般交談著。天南海北的,工作、生活 ~~~ 無所不談。隻有一點,彼此都不打聽姓名。也是,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麵積,很難想象有再見的機會。小說裏描寫的那些巧合畢竟是不多的。 
 

“你大概是今年考上的大學生吧?”一個出差幹部問我,大概是看我不說話吧。他眼角的皺紋似乎顯示他見識過各種人物。
 

“什麽學校?” 見我點點頭他又接著問道。 
“南京大學。” 我還不太習慣跟陌生人聊天。 
“好!好學校!重點大學。什麽係啊?” 
“ ~~~ ~~~ 地質係” 
 

聽到人家說我將要去的學校好,不禁有些得意 ( 注:那時候隻知道北大清華複旦好,別的啥都不懂 ) 。但一聽問什麽係,卻又心虛起來,不過還是說了。 
 

“啊 ~~~ 哦,不錯,不錯 ~~~ ” 
 

我懂他的意思,地質,分明就是辛苦的同義詞嘛!它意味著長年的野外奔波,日曬雨淋的艱辛,荒原陡崖的寂寞 ~~~ 我剛離開農村,卻又 ~~~
 

電影裏的聲音漸漸遠去 ~~~ 我的思緒,又轉到了第一次班會。 
 

十九個同學,第一次聚在一起,傳達完了文件就閑聊起來。先是七嘴八舌地說考試情況,聽起來各地的數學題都比貴州的量多。大家談完了考試,自然就問起了填自願的情況。我靜靜地聽著,直到人家問到頭上了,才帶點難為情的神色,輕輕地說我錄取的是第一自願。 
 

我低著頭,沒好意思看同學們的反應。說起來,還就我和小山子 ( 小老鄉,在校生考上的,才十六歲 ) 是自己填的這個專業呢,其他人大都是’服從分配被‘抓’來的。還有個上海同學沒來報到,看來是準備重考了。可惜我沒有自豪的感覺,反而自卑起來 ~~~ 是嗬,我為什麽偏偏要選擇這個專業呢? 
 

記得那天晚上,父親和我坐在火爐旁,攤開登有在貴州招生的學校和專業的報紙。爸爸為了我們這次能上來費盡心機,也不知從哪裏搞來的情報,報紙上每個專業邊上用鋼筆都注上了招收人數。密密麻麻的,看得我眼花繚亂。 
 

填什麽?唔,是得慎重。我喜歡什麽?想想看 ~~~ 想都不用想,當然是文學 ~~~ 哦不,這回報考的可是理科。爸爸說得對,靠筆杆子吃飯不保險。伯伯學政治的,不也改教英文了嗎?還有北大中文係畢業的蘇老師,右派,被整得多慘哪 ~~~ 。數、理、化?嗯,中學時代不偏科,成績都差不多,如果當初直接考大學,應該隨便學哪門都行的 ~~~ 嗨,提過去幹嗎?對,聽爸爸的,實際點。數學考得不理想,要不真想去學天文。繁星閃爍的夜空,從兒時就對我施展著巨大的魔力。多麽渴望知道天上的秘密 ~~~ 。或者去化工學院?化學好象考得還不錯。那魔術般的變化也讓我著迷 ~~~
 

“你在想什麽?快看看仔細。今年機會難得,報誌願很重要,一定要想辦法錄取,所以心不能太高了。” 
 

機會?我玩著一把火鉗,順手挑開爐蓋。淡藍色的火苗歪斜著向煙筒裏衝去 ~~~ 雖然煙管彎彎曲曲,裏麵一片黑暗,但它知道衝出去就是光明 ~~~ 那是希望之光罷? 
 

火很旺,不知燒著了什麽東西,劈啪響了一聲,我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另一堆火 ~~~
 

窮山上盡是青石,石頭上爬滿了野刺。石縫間的土質,由於殘葉的腐爛,變都非常肥沃,黑油油的。書上說,這是腐植質,最好的有機肥料。我們上山開荒,那鬆軟的土不用費力挖,隻要把刺籠掀掉,它就可以見到陽光,撫育玉米了。 
 

砍 一棵帶叉的棍子,撿刺多的地方叉過去,再揮動鐮刀 ~~~ 就這樣,隻要咬咬牙,很快就習慣了手臉被刺破的疼痛,留下一些疤痕罷了 ~~~ 真的,不注意還看不出來。把叉成一團的刺堆在一起,用背擋住冷風,劃著一根火柴 ~~~ 刺們在熊熊的火焰中呻吟 ~~~ 烤著麻木的布滿血道的手,心裏竟湧上一絲快意 ~~~
 

火很旺,劈啪劈啪地響著,最後還是熄滅了。這灰也是上好的肥料,撒到新開墾的地裏,等春天到來,播下種子,秋後就會有喜人的收獲 ~~~ 可是我們呢?撒在這廣闊的天地裏多久了,每月都要家裏接濟糧油 ~~~ 先別提收獲了,能紮下根嗎 ~~~ ?! 
 

田嫂招呼我收工回家。她把孩子用背帶捆在胸前,兒子剛滿一歲,可她的小腹又微微隆起了 ~~~ 她背上背著一捆柴禾,肩上還斜跨了一個麻袋,鼓鼓的裝滿了豬菜 ~~~ 這都是她邊幹活邊收拾下來的。田嫂其實比我還小一歲,額頭已經有了些皺紋。但她卻沒有我這般悵惘的神情,欣喜地翻著麻袋說,今天的豬菜比昨天的多,也嫩。 而且還掐到一把青崗豆藤,她家沒油了,送給我炒吃算了 ~~~ 紮根? ~~~ 我不敢再想了 ~~~

 

機會!把爐蓋一蓋,抬頭對爸爸說:知道了,聽你和伯伯的,能上來就行。 

 

爸爸點點頭,接著分析了招考兩方麵的情況,結論是:第一誌願要填冷門。伯伯建議的這個專業。拿到通知書後,看著‘地質係’三個字,不由想起玲等地質隊的同學 ~~~ 地質是幹什麽的呢?大皮鞋,破草帽,爬山涉水,日曬雨淋,餐風飲露 ~~~ 這就是對這門科學的印象了,多辛苦啊 ~~~

 

“再苦也沒有農村苦嘛,又是重點學校。” 

 

爸爸的話叫我回過神來。人呀,總是不知足的,不是能上來就行的嗎?“得一望二眼朝三”,我自嘲地笑笑,又鼓起了勇氣,苦我是不怕的,而且我也喜歡自然科學。在神奇的自然麵前,我總象一個饑渴的孩子。地質這門陌生的學科,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可是,那天說到專業是自己填的,為什麽又心虛自卑了呢?要是有人問:如果你有把握考上別的係,你還會填這個專業嗎?那我一定會臉紅的 ~~~ 這大概是自豪不起來的原因罷。 

 

生活就是愛捉弄人 ~~~ 你說,理想和現實,在今天應該追求誰呢?一味現實,未免庸俗;隻求理想,在這個社會恐怕難以生存,至少會活得不好。 

 

嗬,理想、現實,多象兩個漂亮的姑娘:一個美麗高雅,望著她深沉的眼睛,你會不由自主地向前追去;一個漂亮賢惠,從她溫存的眼神裏,你知道可以在她那裏得到休息 ~~~

 

我渴望休息,我走向賢惠的姑娘,拉起她的手 ~~~

 

可是,那雙深沉的眼睛,永不從我的眼前消失。我的心,總是不能安寧 ~~~

 

理想,其實我愛的還是你。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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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菊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加成' 的評論 :
63年入學,那是學長啦~~~問好學長!
加成 回複 悄悄話 你好,我的校友!我是1963年考入生物係的,住12舍,與你們地質係住的11舍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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