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在讀筱敏以女性問題作為思考本體的散文集《女神之名》,它填補了我此前思維中的一項空白。一直以來,我總是把自己當作一個人而非一個女人來麵對整個世界和自我的心靈,竟從未意識到性別帶給自己的弱勢和弱點。
作為一個孤獨的思索者,筱敏甫進入我的視野便將我征服。她的《一次性》從前無古人的角度和高度凸現了時間和生命的不可重複(後來才知道那不過是她《時光斷片》九章中的一章),《羊的社會及宿命》對人總是不自覺地放棄個體思考而盲從群體行動的做法進行了全麵的剖析,從而揭示了每個思想者曾經或即將麵臨的困惑 ——是獨立思考保持追求真理的自由,還是放棄自我以求得整個社會的寬宥與接納。這本《女神之名》分別掃視了神話傳說、曆史上和生活中的女人,將女人麵臨的艱難境遇及女人自身的弱點一一展示,從而使每一個看到這些現實的女人驚悚,在驚悚中洞見和反思自己的命運——正像本書末尾的代跋標題一樣:必須思考我們自身,以自我的而非社會的或男性的標準去加強自身的素養,提升女性自己的天空。
這的確很難,因為幾乎沒有先導,也沒有先知及先驗,但筱敏在書中描述了幾位偉大女性的生平:居裏夫人,艾米莉·狄金森,瑪麗娜·茨維塔耶娃……她們堅忍、超邁、清醒甚至孤獨、憂鬱的高貴氣質,將和我們同在,並引領我們前行。
我們可能缺乏足夠的內在與外在條件,使自己成長為偉大的女性,但這不妨礙我們持有偉大女性的標準,並以這標準時時審視自己的思維和言行,從而不間斷地修為我們的心靈。
我大約前後共花了一個月時間,讀完了塔可夫斯基自我闡釋同時闡釋了他所遵循的電影及藝術的規律的著作:《雕刻時光》。作為電影導演,塔可夫斯基的難能可貴之處在於,他同世界上那些取得了輝煌的成就因而被藝術史銘記的藝術家一樣,忠實於自己的上帝,忠實於內心的召喚,並用詩人般的敏銳觀察和預知能力,揭櫫了他生活於其中的世界。
“他創造了嶄新的電影語言,捕捉生命一如倒映,一如夢境。”這是世界電影大師伯格曼給予塔可夫斯基的高度評價,而我雖然無緣得見塔氏的任何一部影片,但已通過本書中刊登的劇照與文字說明,認定這評語的精準。塔氏運用鏡像本身說話的方式和從記憶中撈取時光或曰從時光中撈取記憶的藝術自覺性,也使我深受啟發,至為迷戀。
書中引用了十餘首塔可夫斯基父親阿爾謝尼伊的詩作,篇篇如有神示,從中可看出塔氏電影詩意特質的傳承。書中結論部分充分強調了個人思想的自由,這與我正在閱讀的筱敏的另一本書《記憶的形式》中的觀點不謀而合。經常和這些同時擁有思想的高度和心靈的深度的人物對話,於我是莫大的幸福。雖然目前這種對話還隻停留在傾聽與接納的層麵,但能找到支持我內心那些不成熟想法的權威論證,總會讓我信心倍增地繼續日後的孤旅。
前幾日在網上閱讀了由德國作家漢斯·埃貢·烏爾斯·胡森著,魏育青譯的《裏爾克傳記》,此前對裏爾克的了解僅限於幾首流傳甚廣的短詩:《豹》、《秋日》、《預感》,在這不多的文字中,我發現他賦予孤獨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和美感,甚至還有一種平和安寧的幸福感。看了他的傳記,才知道這個偉大詩人的一生均在孤獨中度過。裏爾克22歲起即遊曆歐洲各國,他會見過托爾斯泰,給大雕塑家羅丹當過秘書,並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應征入伍,直至40餘歲才遷居瑞士,在一個叫作慕佐的地方完成了最後的兩部作品:《杜伊諾哀歌》和《獻給俄狄甫斯的十四行詩》。
這種遊曆更像是一種自我放逐,他放逐自己在正常的生活之外,從而擁有了更大程度的孤獨。孤獨給他更多的機會和時間麵對自己,從而完成了一個詩人內心的旅程。
對於從事藝術的人,心靈史,才是一個人真正的曆史。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人生沒有幸與不幸之分,成功失敗之別,當它們為了完善一顆堅忍、博愛、自由的心靈,一切均為出自必然。這正像裏爾克那句名言所說:有何勝利可言?挺住就意味著一切。
“我相信一個人的理性並非僅生於頭腦,而更多的是生於情感和心靈。”讀到筱敏寫在《永遠的盧森堡》裏的這句話,似乎收到了前人留下的密碼,一下子蕩平了我心中的漣漪。
《永遠的盧森堡》是《記憶的形式》中的一篇作品,《記憶的形式》是我讀到的筱敏的第二本書,讀罷此書,我更加相信筱敏就是走在我前麵的那個人。她是按自己的想法走,有自己的道路和自己的姿勢,在這些方麵我們都未必相同,但由於我們擁有同樣敏感的心靈,同樣深沉的情感和同樣喜歡思考的頭腦,她的背影就讓我感覺到溫暖了。
在這個枝節橫生的冬天,作為一棵尚未長成的樹,我需要思考太多麵臨的問題,僅有頭腦顯然是不夠的。筱敏在盧森堡身上看到的啟示,同樣也啟示了我:什麽樣的命運都可能降臨,都必須承受,重要的是清醒地承受,並且在承受中不放棄自己本能一樣的信念。
讀完了一本非常可愛的自然隨筆——美國植物學家蘿賽著的《花朵的秘密旅行》,這本科普讀物在我們熟悉的自然現象中另辟蹊徑,為我們進入植物學和科學史內部提供了鑰匙,也給了我們打量花朵的另一雙眼睛。
當我們走到生命的中途,既不願展望未來,也懶於回首既往。因為我們以為一切已經被了解,被經曆,甚至被遺忘,但這本書會告訴我們:一切都可能是新的,陌生的,你不了解的,甚至你熟視無睹的事物,朝夕相處的親人,刻骨銘心的感情……
當你用另一種目光去觀察,另一類心靈去感知,它們會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奇觀,重新帶給你生命的驚喜與感動。
讀到止庵的《插花地冊子》,雖然並不喜歡他的寫作方式(從本書看,他的寫作就是他的閱讀,而他的閱讀也正是他的寫作),卻很是羨慕他的讀書生涯。
由此想到自己,活了三十幾年,大約隻有零頭是用來勤奮讀書的。第一次應該是剛剛認識漢字的時候,出於鞏固提高的目的,動機明顯不純,讀的是一些童話、神話、民間傳說和曆史故事,頭腦裏對神奇或者神秘的故事更感興趣。第二次讀書是少年時,那應該算是青春的覺醒或曰反叛,有意讀些課本以外的東西:唐詩宋詞、當代小說,後來特地接觸了一些早有定評的名著或詩詞格律知識,均非常有限而不夠係統紮實。然後在高中時期一度就荒廢了,除了與教科書糾纏幾乎不看文字。稍後高考落榜後在一家企業就業,當時一些同學還在大學就讀,我就在工閑時間有意加以彌補,隻是側重於古典詩歌,從詩經、楚辭一路下來,加之學習中文係自學考試課程,讀了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四卷本《中國文學史》。略有所得。自1997年告別那家企業外出應聘,又荒廢了八年有餘,其間在職場左衝右突,都是靠有限的“老本”支撐,常有力所不逮、捉襟見肘之處,隻是除自己外無人在意而已。
前段日子遭遇一場心靈危機,因禍得福開始重新讀書,半年時間裏多有斬獲,試想若以前的日子均未虛度,現在也該有一車學問一簍見識了,惜哉!
第六屆全國工筆畫展在盤錦舉行,今日是第三天,我等好事者去走馬觀花地巡看了一圈。
九個展廳共計300餘幅作品,各具形神,令人目不暇接。我由於隻帶了一雙眼睛,隻好用心默默記誦。雖然展品多為國內中青年工筆畫家所為,缺乏大匠之作,但也時有令人心明眼亮的筆意。展品題材和表現方式均十分豐富,舉凡山水、花鳥、人物、靜物,汲取油畫、版畫甚至剪貼畫手法,林林總總,不一而足。有幾幅心頭甚愛者,記之如下:
戴紅梅《虞美人》一幅,花枝招展,如聞幽香,如睹麗影。更有題詩一首,頗耐尋味:劍血多年尚有神,夢歌聲裏弄殘春。迎風似舞腰肢細,帶雨如念淚眼顰。江畔烏騅空躑躅,宮中人彘可悲辛。青青隻有明妃塚,長恨飄零作虜塵。注明瞿佑詩,瞿佑為誰?不得而知。
劉秀玲《春之歌》,全黑背景,正中一蓬碩大的白色蒲公英,猶如一尊莊嚴的神壇,正在發送一顆顆精靈般舞蹈著的種子。構圖雖略規矩了些,色彩衝擊力卻極強,在滿室紅香綠影的襯托下,反著高貴。
蘇百鈞的《謐·花間之二》選取了一紙曇花雕琢心事,青綠葉莖白色花朵均如有光芒淡淡湧出紙麵,令人在被美征服的同時,感受到心底的清涼靜謐。禪意於其中也。
王桂群的一幅《緋紅荷花》將荷花荷葉均作淡緋紅色突出,仿如一紙緋雲無心出岫,又似一軸夢境浮在夏日荷塘,令人恍惚回到紅塵外不知愁的時日。
崔強的《朱耷與侏羅紀圖像》構思別致。整幅畫三分天下,左屏是八大山人的怪眼向天之魚,中屏是同樣姿勢神態的魚化石,而右屏卻是活潑潑遊動著的魚群,寓意幽深,別有旨趣。
還有一隻鷹打動了我,那是張策的《天地英魂》。這是一隻風中的鷹,崖上的鷹。它挺立著,羽毛翻動形容卻不動,眼神孤傲麵容卻疏朗,令我油然想起一句歌詞:風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這該是一隻曆盡滄桑的鷹。
由於若幹年前拜讀過高陽的曆史小說——八卷本的《慈禧全傳》,十分欽佩他對清代朝野的整體把握和自如抒寫,自從得知他還寫有一部《曹雪芹別傳》的那一刻起,就心心念念地想一窺端倪。未想到書到眼前,才發覺此“別”非彼“別”,此“傳”也非彼“傳”爾。
這是三聯出版社2006 年3月第2版第2次印刷的圖書。按說三聯社的東西應該是精益求精的,可此版本前無前言目錄,後無後記說明,連作者簡介也省略了,不免令人鬱悶。一讀之下,正文內容更是出乎我意料,原以為這是以高陽的視角闡釋雪芹先生的才情和癡情,並傳達紅樓人物輾轉其中的世情之作,哪知這一次高陽隻不過是借雪芹名目,撰就一部以清代雍乾時期為背景的市井小說。雪芹卻非書中主角,隻是貫穿其中的一個見證人物,而書中用極大篇幅渲染的卻是漕幫鏢頭馮大瑞與曹府丫頭繡春的悲歡離合。而且前無緣起後無具結,頗類斷章,讀之徒令人茫然。整篇文字雖不失高陽俯仰捭闔舒卷灑脫的特點,到底雪芹的形象不甚了了,簡略到隻剩下一副骨架,多少令我有虛妄之感,也許這也是期望在先的罪過。
書櫃中總是有些不知來曆的書,勞倫斯的《逾矩的罪人》就是其中之一。
坦誠地說,發現這書時我心頭一陣竊喜,因為我總是喜歡逾矩的,但是又深知有些矩逾過之後會付出怎樣的代價。於是我確信能夠在這書中找到一個人,他或她將代我去經曆一些事,延長或了結我的一部分生命,從而使我不必再去向往那不曾前往的所在。
這是由譯林出版社於1994 年5月推出的名著。說來慚愧,勞倫斯的名字雖早就耳熟能詳,可正式接觸他的作品,這還是第一次,沒想到年近不惑的我,居然被他細密精確的心理描寫一下了征服了。在這部著作中,他仿佛先知一樣洞察到每個人內心最深幽的情愫,又像似上帝一般悲憫著他們的脆弱與無奈。在勞倫斯筆下,兩個相愛的人不僅不能藉由愛情逃出孤獨和黑暗,反而陷入更深刻的孤獨和更無邊的黑暗。最後,書中的男主角西格蒙德,那個“逾矩的罪人”既做不到坦然麵對自己的妻兒,又無法放棄現有的家庭責任去承擔新的愛情與生活,他選擇了將自己從生活的樹上摘除,而勞倫斯隨之無情卻深刻地揭示了他的離去漸被遺忘的事實。
我在讀後久久不能釋懷,對書中的所有人物——西格蒙德,他的妻子、情人及孩子均充滿無限的同情,也許這就是勞倫斯的本意——在強大的生活整體麵前,每個生命個體的願望都微不足道,也因此,人才是宇宙間最孤獨最無奈的動物。
小說文筆洗煉優美,這應該同時感謝程愛民、裴陽和王正文的翻譯。
在《外國文學史》的基礎上閱讀美國學者吉爾·摩西的《文學與故事》,類似正餐之後的甜點或水果沙拉。書是朋友推薦來的,東方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
美國文化給我的感覺一向是快餐文化、心靈雞湯之類的,更適於青年人閱讀習慣,因為它是博而不淵的,而且是平易近人的。這部書也不例外,而且翻譯得不是很精,一些作者和作品的名字在敘述中常有前後不一致的地方,若不是我剛剛認真學習過,還真會有些閱讀障礙。不過令我感興趣的不是他洋洋灑灑的關於西方文學的評介,倒是他惜墨如金的對東方文學的印象,當然他解釋了這種比例嚴重失調的原因不是由於文化心理和地域的偏見,而是由於譯著的缺失而導致的集體無知。這且不去管他了,反正我對於中國古典文學的興趣同樣遠甚於外國文學,不過這次且讓我當一次“文抄婆”,記錄一下他對道教和佛教的看法吧:
在今天看來,老子的宗教是一種沒有徹底清除的迷信,不過他成為了世界上最偉大的思想家。
佛教的教義是:所有痛苦的根源就是欲望,因此,為了避免痛苦,隻有舍棄一切的欲望。生命完結時是涅磐和忘卻,這種觀念和歐洲積極向上的理性相矛盾,它的本質是一種生命的退卻。
雖然《時間的玫瑰 北島隨筆》這幾個字都能構成我喜歡這本書的關鍵詞,但最終促使我下定決心買下它的,卻是書中一枚樸素中透出莊嚴高貴的書簽,這是深淺灰色對比搭配的設計,上麵赫然印著裏爾克的《秋日》,那幾乎是我這麽多年來讀到的最好的一首詩。
在書中,北島將自己對20 世紀9位偉大詩人的生平、作品、心靈的感覺及評價和盤托出,既有盜天火以燭照蒙昧的啟蒙使命感,也有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的孤獨失落感。在當代中國詩人中,北島一直占據著我最喜歡和敬重的位置。他同時也是當代中國詩人中最不幸最寂寞的一個。去年在書架上看到他的《失敗之書》,當時心頭頗為震悚,雖然不知他在裏麵寫下了什麽,但我想無論作為詩人還是普通人,他的一生都可說是“失敗”的,然而由於他的自覺擔當,他的“失敗”又是分外令人敬佩的。由於許多意外的原因,他沒有成為中國新詩的“引領者”,但這並非僅僅是他個人的不幸,而是中國現代詩歌甚至整個中華民族的缺憾。
後來我很後悔當時匆匆走過,沒有買下那本書,在我閱讀這本《時間的玫瑰》時,不斷體會到北島在字裏行間若隱若現的失落和孤寂,以及他對裏爾克、策蘭等我所熱愛的詩人及作品精準的解讀,那種後悔感也越來越強烈。
他是那麽清醒地洞見了詩歌的道路和方向,同時更加明白自己將停在哪裏,無法抵達理想中的境界。這樣的痛苦不是每個詩人都有的,這是來自詩歌內部的痛苦。因為這未曾說出而被我感知的痛苦,我敬重他;因為他主動走向並去承擔這痛苦,我熱愛他。他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詩人,詩歌祭壇中的長兄。
近來很有一些恍惚,讀起書來不求甚解,反思自身也常常不了了之,讀了幾則史鐵生的《病隙碎筆》,很覺汗顏,是什麽支撐著這個人一直不放棄思考的呢?難道真的是不幸嗎?不幸將一個人打倒,並不給他任何反抗的可能,這時思考就成為他活著的惟一依據。他與思考互相攙扶,才能將絕境不斷延伸下去。而我們不在絕境,我們可以不必思考就行動,我們可以隨意走路然後再考慮方向,我們可以任性妄為再反思或不反思,與史鐵生的絕症相比,我們才是真正的“絕症”患者。
看看我們周圍,這樣的絕症患者摩肩接踵,盈室塞屋。我們拒絕神性,臣服欲望驅使;我們自甘墮落,放棄提升自己。
有人說,這個社會有兩種人,一種是會賺錢的,一種是會花錢的。要我看這兩種人也許都是一種人。如果用史鐵生的神性標準衡量,這個世界上也有兩種人,一種是自我完善的,一種是自我放縱的。
2007 年第三期《散文詩》雜誌(上半月刊)隆重推出了我和我的作品:封二的《詩集精選》欄目選發了《淩空舞蹈》集子中的《河的命運》(後被《青年文摘》第5期紅版轉載),扉頁的《特別推薦》欄目是我的簡介、詩觀、相片及簽名,我的三組散文詩以《寓言》的總標題忝列首位,我的書訊也在《刊中刊》上選發。
知道的朋友都表示了祝賀。《散文詩》是國內目前惟一看重我的文字的文學期刊,我此前作品的發表、獲獎和被選入一些權威選本幾乎都和它有著或深或淺的淵源,對此,我確實深表珍惜和感念,也確實對我創作起到了間接的促進作用。可是,我卻不願意出現在“女詩人專號”、“女性專刊”這樣強調性別的地方。因為無論我思考著或是寫作著,我都是以一個“人”而並非僅僅“女人”的身份存在並麵對,我也不是以文字向男性世界發出挑戰或尋求平衡的女性主義或女權主義者。無論是以歧視的目的,還是以重視的名義,凡為女性單獨成立的團體,我都不喜歡加入。這大概基於如下兩點認識:一、每個人就是每個人,我不願意因為表麵的共性而被忽視內在的個性。二、每個人又可以是任何人,雖然男女有別,但人類的整體命運卻是相通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女性與男性都同樣要麵對內心信念與外在世界的衝突,堅定或缺失,迷惘或清明,而經常出現在我文字中的,恰恰是這些東西。
室內的暖氣停了,窗外的陽光卻很好,我坐在一尺多寬的窗台上,充分享受休息日的靜謐和安逸。貓咪蜷在我的腿上,半眯雙眼,專心致誌地整理她的白毛衣。
去他的永遠幹不完的工作吧,去他的永遠賺不夠的錢吧,我不想再受製於更多的似是而非的生活準則了。木心在他的意識流散文《明天不散步了》中說,生活是什麽?生活就是永遠不知做什麽都好。要我看的話,生活就是永遠不知不做什麽才好。我們想要做的、應該做的和必須做的,永遠是那麽多,驅使著我們不斷在做,卻根本沒有時間打量一眼生活的本來麵目。
是誰讓我們忙成這樣?是我們自己。我們妄想做一個有用的人,活一個有價值的人生,於是失去了我們內心最本真的一些渴求。一種經濟學觀點說:人有免於匱乏的自由,同樣,人也應該有免於忙碌的自由。可是是誰將後者拱手讓出的,正是我們自己。你不想匱乏吧?那麽就忙碌吧!你不想忙碌嗎?那麽就匱乏吧!我們似乎陷入了一種兩難處境,隻有做一個“富貴閑人”才是每個人最向往的境界。可是且慢,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貧其一富,到頭來卻並非富者才達成了自己遠遊的願望,一簞食,一瓢飲同樣可以滋生人生的樂趣。
自去年後半年開始,我的經濟狀況大有改觀,可是卻並未使我擁有免於忙碌的自由。看來貪念人人都有,隻是在適當時機才蠢蠢欲動。我在工作學習之餘居然掌握了炒基金之術,於是每日為淨值的漲漲跌跌或沾沾自喜或悶悶不樂,想來也是一件頗為好笑的事。
讀了200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爾罕·帕慕克的長篇小說《我的名字叫紅》,故事涉及藝術、宗教、情愛、凶殺等領域,充滿懸念,十分好看。但真正讓我驚佩的是,他滲透在故事中的獻身藝術的哲學。在現如今的世界,這種哲學已屬十分罕見。生活的智慧人人都有,但藝術的哲學卻隻掌握在少數人手中。正像許多生人的結局都是死亡一樣,在奧爾罕的故事裏,一個獻身藝術的畫家的結局竟是失明。而且這失明被他描寫得如此幸福。那是一種內心安寧的幸福,那是無論以忙碌去換免於匱乏,還是以匱乏去換免於忙碌都達不到的境界,那是無與倫比的富有與自由,那是人生真正的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