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娜
(一)
我們21名電影研究生被人送了一個集體綽號—“21大”。我追著同學問:“蘇共21大嗎?什麽意思、什麽意思啊?”“咳,說咱是隻會開會空談、沒摸過機器的影侃唄。”
我垂頭喪氣心裏還憋著氣。不懂電影製作確是咱的軟肋。87年課程快結束時,傳來一片“讓我們摸機器!”的呼聲。老師借來一台攝像機,給了一堂課的時間讓我們瞧瞧它長什麽樣。大夥沒過癮,又呼籲。學校說還可給十天時間拍個人作業:不作特別要求,可拍可不拍;有條件上,沒條件別勉強上。要上的,甭指著學校幫忙,得“三自一包”: 劇本自己寫,演員自己找,機器自己借,費用自己掏腰包。
全班立刻掀起紙上談兵的暢侃高潮:師弟要拍馬大哈大夫盡往病人肚裏拉東西的相聲;師妹要拍清潔工人那美麗的心靈;還有一幫人叫著喊著要拍新德國,新浪潮,新現實主義;先鋒派,印象派,電影眼睛派;要拍這要拍那…… 火樣的熱情兩天就蔫沒了聲息,最後隻剩下暗暗攥著拳頭心不甘的我。我不要當21大!翻箱倒櫃一通折騰,我從一本小小說集子裏找到個小故事,感覺有點意思。費了點心思,整成個不到兩分鍾的小劇本:
1. (特寫)一堵粗陋的牆上寫著個“女”字。這是位於巷口的廁所一側。
2. 從“女”字往下搖進一條女性隊伍:有大媽、大嫂、阿姨、大姐、老奶奶、小姑娘……鏡頭停住: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跟在隊尾,低著頭。
3. 廁所左邊的街道。早晨的陽光照在道旁的樹上。騎車上班的;送孩子去幼兒園、學校的;買早點的;溜彎回來的…
4. 不時有人停下腳步望著男孩竊笑: 沒睡醒站錯隊了吧?
5. 男孩抬頭碰到這些目光,有點不自然,他咬著嘴唇低下頭用鞋子蹭地。
6. 前麵的腳在移動,男孩的腳跟著往前挪動。
7. 街景。有人投來疑惑好奇的目光,又把這目光傳遞給同伴。
8. 男孩佯裝不知,眯著眼仰臉看……一隻鳥銜食飛進樹上的鳥窩。
9. 隊伍又移動,男孩跟著往前挪。
10. 廁所右邊的巷子。
11. 男孩已近廁所門口。
12. (特寫)他臉上一下綻開燦爛的笑,扭頭對巷內大喊:“媽——,該您啦!”
13. 銀幕漸暗,推出片名:孝道。
還行嘛!寫完自己小小地得意。我把這劇本給好友阿雁描繪了一下。阿雁出生電影世家,是我的朋友中最富視覺感的。阿雁說憑感覺還不錯,但她也沒把握;是否可行得問她老爸。阿雁的老爸是北影廠的老導演,老藝術家。“哎,不行不行,我不敢去。”一想到要麵對大專家,我心裏直打鼓。“我爸人特好。再說,你想不想拍啊,想拍就得學啊,想學就得問啊, 不問怎麽知道行不行啊。”說的是啊。行,我豁出去了。阿雁還建議我搞兩個本子,不要吊死在一棵樹上,A不成就上B嘛。
果然阿雁的老爸人特好。他微笑著聽完了我的藍圖。“你這廁所是找外景呢還是在棚裏搭一個?”“想在外麵找一個…或者在一個長像差不多的房子上貼個“女”字兒?” “符合你拍攝要求的廁所不會很多的,即便哪裏有,你也沒那麽多時間去找。真的廁所一般上不得鏡頭的,也許隻能搭一個?” 阿雁爸沉思起來。阿雁問:能在“一條街”邊上搭一個嗎?“一條街”是在北影廠院裏搭的一條街景,兩邊有各種舊店鋪,來阿雁家的路上還看見有攝製組在那兒活動呢。那些店鋪隻用架子撐出一臉麵,後麵什麽也沒有。“那也要不少錢的。對了,學校給你們多少經費?” 經…經費?壞了,忘了說“三自一包”了。“一分錢沒有啊!” 阿雁爸撓頭了。他想想又問,“演員你準備上哪兒去找?讓表演係的同學演嗎?”表演係的那幾朵國花兒肯無償地在臭哄哄的廁所前排隊?我搖搖頭,怯怯地問: “找幾個班同學幫幫忙成嗎?”“‘班同學’是學什麽的?”“電影理論。”“不成,不成。這故事裏的演員得非常專業,一句台詞沒有可眼睛神態會說話的那種。尤其是那個男孩。”我想了想不得不點頭。那男孩外表至少得象《黃土地》裏的憨憨吧;表演嘛,記得樣板戲中李勇奇唱“羞愧難言”時羞紅臉的表情嗎,就得有那水準。
A被槍斃了,說說B吧。B簡單得不行,就幾句話。
“一個樓道晚上黑乎乎的。第一個人爬上去,撞到樓道裏幾乎堵住過道的自行車。一輛車 “咣鐺”倒下來,他一麵扶車一麵抱怨燈壞了很久也沒人修。第二個上樓的是位女士,差點被車壓倒。她一麵氣急敗壞地扶車,一麵大叫車亂放在這礙事也沒人管,都自顧自太自私了。第三位吹著口哨兒進了門,他毫不猶豫地伸手一拉燈繩:燈亮了!結尾是燈光裏輕快上樓的腳步聲、口哨兒聲。”
“這個故事倒是可操作。場景人物簡單,樓道也好找。這故事講了什麽呢?”“哲理。”我滿臉嚴肅地回答。“什麽哲理?”我嗯嗯哈哈地說不上來。擱現在,說什麽我也不能挑個自己都講不清的“哲理”故事。可那會兒覺悟低,叫時髦的“文化反思”、“文化積澱” 理論給熏陶得特弱智。阿雁爸說,“就拍這個吧。用你們的話說,先摸摸機器,實現零的突破。”他還建議用攝像機拍,省去洗印膠片的費用和剪輯的麻煩。片名 “樓道”寫在開頭,讓觀眾對場景有精神準備;結尾最好打一行字幕,告訴觀眾故事要說什麽。阿雁一家還幫我聯係好了可幫忙的人,我喜滋滋樂顛顛兒地回家了。
(二)
挖苦我連相機都拿不穩的老公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支持態度。他幫我想好了所有可能碰到的問題:樓道裏開關壞了怎麽辦,燈泡憋了怎麽辦,燈繩沒了怎麽辦,那裏沒有自行車怎麽辦,有的話人家不樂意車被碰倒怎麽辦,用自己的車當道具摔壞了騎不回來怎麽辦,沒有演員怎麽辦,使了人家的機器欠了人情怎麽辦…細致得我都起了急,“怎麽辦怎麽辦,車爾尼雪夫斯基同誌,你這麽嘮叨怎麽辦?車到山前必有路嘛!”
本著勤儉節約的精神,演員做了如此安排:女角兒屬本人;倆男角兒歸老公和他的死黨哥們阿毛。咱仨明星相的沒有,反正要的就是樓道裏的本色老百姓。一說“演電影”,阿毛同誌激動萬分,表示那天將在開會中伺機出逃。他還說自己口哨兒吹得一級棒,要演老三。
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老公的準備工作一一就了緒。車後座架了一個可踩著修開關的凳子;車兜裏裝上了萬用電表、改錐、鉗子、燈泡、燈繩,外加一捆修車的工具。他數了八十元錢塞進褲兜,又把一盒空白錄像帶(友誼商店買的,那時錄像機遠未走進百姓家)裝進拎袋。完了,還沒完沒了地站在屋裏左看右看、左想右想,怕漏了東西。我用一支4B的中華鉛筆在眉上描了兩道黑,一管幹巴巴的俄國唇膏在嘴上抹了兩彎紅。然後,在大鏡子前察看“粉墨”的效果--要登場了嘛。老公瞥見立刻抗議:咱是去拍恐怖片嗎?黑咕隆咚的要嚇死誰啊?我窘得趕緊用橡皮和毛巾擦了。老公一拍腦袋:要把樓道窗戶糊起來,不然大白天怎麽黑咕隆咚?可不是嘛,江青說,電影片子就是電影騙子。於是又找舊報紙又拿漿糊。我們終於出發了。
北影廠門口駐紮著一個部隊的電視攝製組。聽了我的劇本故事,組長馬上讓人把暫時閑著的機器拿給我。“知道怎麽用嗎?”我和老公都搖頭。機器很大很重很專業,我肯定扛不動,老公扛著它別的就甭幹了。“這樣吧,讓小趙小王陪你們走一趟,不就一樓道嗎?一小時夠了吧?”看我猶豫, “那就兩小時。” 小趙扛著機器,小王拿著布光的燈、燈架、測光儀、濾紙等跟我們出來。我感激之餘心裏有點發毛:人情啊,專業的攝影師和燈光師!
碰頭時間已過了半點鍾,阿毛沒影兒,大概被會議絆住了。我們上哪裏去拍呢?人家不放心機器走太遠,這架式也走不遠,最好能在北影院子裏找一地兒。阿雁家的樓道我熟悉,但太靠裏了,一會兒阿毛來了怕找不到。“這兒好象進門就有家屬樓的。” 小趙小王說。
進門不遠,果然見到幾幢長相雷同的家屬樓。隨便挑一門洞進去瞧,正合適:燈開關就在門口,還一拉就亮。我們的攤子擺到了一樓二樓之間的過渡平台上。這裏有窗戶,還有兩輛車。往下,可看到單元入口;往上,能看到二樓左邊一戶的門和右邊一戶的半拉門臉。窗戶被報紙一堵,樓道立馬黑咕隆咚。我們把車放到人家兩輛車前麵,旨在犧牲自己保護群眾。準備工作差不多了:小王測好光,用淡藍濾紙罩住燈,樓道裏的光線就象夜晚從窗戶外進來的自然光了。小趙站在平台的右角,打算用機器自右向左跟著人物運動畫下巴似的弧線。
又過了半點鍾。我出樓道張望,阿毛還是沒影兒。先不等他了,開始走場子吧。我一揮手,老公從外麵進門走上來,伸手扒拉倒了我的女車,“叮鈴咣郎”的動靜驚動了二樓的兩家和三樓的一家:“你們在幹什嘛?!” 我對可能發生的擾民情況已有思想準備,趕緊陪笑臉:“對不起,打擾了。電影學院的學生,在這兒拍個作業。摔的車是我們自己騎來的,保證不會碰壞你們的車。”三樓的那位邊嘟囔邊把腦袋從樓梯上縮回去了:“嘁,這兒能拍什麽作業?”二樓一家的褓姆下來看了看:他們家的車最靠牆,不會有什麽事,也回去了。剩下的二樓這位眯著眼把我們的機器、布光、車子、窗戶上的報紙、演員和導演的臉都一一看了一遍,突然咧開嘴樂了:哎,拍電影兒!他這一樂,我們也都樂了:嘿,認出來咧,這是葛優他爸葛存壯老師!看到他,我腦子裏“噌噌噌”閃現出一係列反派形象:奔在最前頭的畫麵就是《決裂》裏“馬尾巴的功能”。
簡直不敢相信:我把機器架在了葛優家門口!
(三)
葛存壯老師興奮地在平台上直轉圈子:“你們誰是導演?你是?你是?你是?那…你是?”我無地自容地點頭。他馬上畢恭畢敬地站到我麵前,“導演導演,您要不要個日本鬼子?”“葛老師,我這故事裏…沒有…日本鬼子。”“沒有?加一個加一個。我日本鬼子演特別好,我演過三個鬼子小隊長:《小兵張嘎》裏的龜田小隊長;《礦工》裏的島田小隊長;《糧食》裏的清水小隊長。我家裏還有鬼子軍服鬼子刀鬼子大皮靴呢,要不要穿出來叫您瞧瞧?” “葛老師,我真的沒法要日本鬼子。”“那講日本話的也行。”他說著端起“槍”,邁開“鬼子步”,然後“啪”一個立正,指著一堆自行車嘰哩哇啦地說了一通不知真假的日本話。天哪,這可怎麽辦呢,演鬼子的激情摁都摁不住。“葛老師,這是我的劇本,”我把隻有幾行字的紙遞過去,“拍一個樓道的故事。我這是第一回,什麽也不懂,您幫幫我。”小趙小王也說,對,您是專家,出出主意,指導指導。他擺手不看劇本,“啊?不是打日本的故事,那是什麽故事呢?”
“一個樓道黑乎乎的,第一個人上樓…第二個人上樓…第三個人上樓…燈亮了……。”葛老師張著嘴,眼睛的轉動停滯了:“完了?”“完了。”“沒有了?”“嗯。” “三個人上完樓就沒有啦?” 唉,他臉上的那個失望喲。我也跟著他一塊兒失望:這會兒要是有個能讓這位“北影反一號”過足戲癮的劇本該多好啊!
“那… 演員呢?” 他終於緩過勁兒來了。我指老公、自己、還有“葛老師您”。(阿毛被開了,自由散漫不象話!) “有我的戲?” 葛老師高興起來,“那我要演第一個”。他的理由是:“好歹有點台詞有點動作有點戲”,那老三不行,沒啥可演的。瞧見專業和業餘的差別了吧?人專業的考慮的是“戲份”,阿毛就光想著在燈光下露臉了。“第二個上樓的是誰?”“嗯…我,”聲音裏透著心虛。葛老師瞧瞧我,“你是導演,幹好本職工作,不要攙和表演;演戲的事演員來。”這下好,我被徹底架空了。
“演員演員演員…”葛老師又開始團團轉。我們卻把目光齊刷刷地射向他家的大門,大夥的心都是往一處想的:葛優這會兒要是頂著大腦門出來就好了。“都沒在,都沒在,就我自己。”他馬上讀懂了我們的意思。不知是小趙還是小王問:“葛優沒住您這兒?”“沒有沒有。” 葛老師很遺憾地搖頭。接著,大家又不約而同地仰臉往樓上看,“這樓裏還有會演的嗎?”葛老師想了想又搖頭。他從樓道裏轉轉轉轉到了樓外,站在門口搓手皺眉想主意。突然,葛老師眼睛發亮,高興地叫起來:“快來快來!電影學院同學在我們樓道拍戲,快來幫著演個角兒。放下放下。”
一隻裝了菜的籃子放到了門口的石墩上。“在哪呢在哪呢?”一個四十來歲的女士邊挽袖子邊往樓裏走。嗬,這位秀眉俊目、氣度不凡,一看就是北影演員劇團的。臉倍兒熟,就是想不起在哪部影片裏見過,大夥也沒好意思問。
此刻,兩位專業演員站在業餘導演麵前分析人物、研究表演和台詞。葛老師講,他這個角色眼神不行,要摸摸索索地上樓;在轉彎時撞到車把,車“咣郎”倒下;這人應該是個知識分子吧(說著掏出眼鏡戴上),扶車動作笨手笨腳的,抱怨時用詞兒文縐縐的;他爬到二樓走進自家後關上了門,沒聲了。女演員說,她應該是個動作麻利幹練的家庭主婦(忙碌的主婦不該光著手跑空趟的,說著從葛家弄了個包來挎上);進門後先摸到樓梯扶手,然後挨著扶手快步上樓;轉彎時讓我們悄悄把車推倒在她身上(因為前麵上樓的一位沒把車放好),然後她大發脾氣,把車們亂搡一氣,人一直上到三樓還罵聲不絕。討論完了他們又走場子,到底是老演員,敬業又認真。末了,小王打光小趙拍,兩位的鏡頭都是一次成功。
天上沒有再掉演員餡兒餅下來,隻好拿老公湊數了。老公不會吹口哨,小王說做後期時找人吹了替他配上。老公緊張得臉上象刷了漿糊,腿也有點顫。讓他放鬆、放鬆,訓練了幾遍也不管用。算算算,意思到了就成,對業餘的要求不能太高。最後一個鏡頭是從平台一直推成門口亮著的燈泡特寫……大功告成!我向兩位明星再三道謝。女演員拎上菜籃走了;葛老師戀戀不舍地跟在我們後麵:同學,下次要演鬼子一定別忘了找我啊!
外麵陽光依然燦爛。老公幫我矯正著有點摔歪的車把,忽然聽到“局局局”的口哨聲:阿毛來了。他早來了,一進門就找錯方向,七轉八轉轉到了“一條街”。站在那兒看上人劇組拍電影了,“古裝戲,還騎馬呢”。告訴他失去了什麽樣的機會,阿毛臉都綠了。估計呀,腸子也悔青了。
還了機器,我向組長和小趙小王表示萬分萬分感謝。“別光口頭感謝啊,要有點行動不是?”得,落伍了,時代不同了,軍民魚水情不唱了。行動是應該的應該的。我馬上說,我們請幾位出去撮一頓,地點你們選。那會兒,八十元可以橫掃京城95%的餐館,所向披靡。阿毛趕緊借口有事先走了。
“我們對‘撮’完全沒有興趣”,組長慢悠悠地說。我和老公傻眼了。
(四)
“先說好了的,我可沒有錢。要付機器人工費我們出不起噢。”我委屈地重申。
“我們對‘錢’也完全沒有興趣”,組長仍然斯條慢理。我臉上開始漾出笑意--這還差不多,有點“拒腐蝕,永不沾”的樣。“別貧啦,說要我們怎麽著吧?”
“研究生,會寫稿嗎?寫篇文章幫我們鼓吹鼓吹。” “你是說--侃?!會會會!”我頓時眼睛大亮,象銀幕上八一廠廠徽那樣光芒四放:侃是咱“21大”的強項!“鼓吹什麽呢?”“一節目。一曆史紀錄片。二十分鍾。講老帥們鬥“四人幫”的。名字叫《讓曆史告訴未來》。” 節目早拍好了,因鼓吹介紹的文章沒人寫,窩在這兒不能送電視台。
老公先走了,我坐在製作間裏邊看節目邊做筆記。紀錄片拍得相當不錯:資料豐厚,畫麵精致,幾個老帥的麵部表情捕捉得很準確,片名尤其好--經過了一點點實踐,我對別人的優點很敏感。“怎麽樣?”組長問。“沒問題。什麽時候交稿?”“明天上午吧。我們今晚給你做後期,明天你把稿拿來,我們把做好的錄像給你。” “狡猾狡猾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哈。” 組長笑而不語。我的後期沒啥東西:一個片頭,一段口哨,一行還沒想好的片尾字幕(小菜一碟,他們說早上拿來兩分鍾就弄好)。組長一一答應著,揮揮我留下的空白錄像帶向我道別。
豆腐塊文章沒費咱太大勁,那行字幕倒害我苦想一宿。“衝破思維定勢,開拓創新空間”?“先入為主、按部就班是變革的絆腳石”?“改革是黑暗中的燈光”?怎麽一個比一個傻?頭都想炸了、天都想亮了也沒能突破自己的“思維定勢”。最後我決定“時髦”到底、“深沉”到底、“哲理”到底了:什麽也不寫,給片子一個開放式的結尾,把球踢給觀眾。
第二天果真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當場就拿到了《中國電視報》給的20元稿費。我謝組長,組長謝我,說我可把他給救了。“互相幫助互相幫助”,我滿心的高興。錄像也為我做好了,“看看看看”,我急不可待地坐到屏幕前:
片頭“樓道”出現了…是拍的寫在一張白紙上的兩個美術字。喲…這…?小趙忙解釋:抱歉抱歉,字幕機出了故障,搗鼓半天了還沒修好。我們繼續往下看:暗暗的樓道…葛老師摸上樓…女演員爬上樓…老公拉亮燈走上樓…(口哨水平太一般,和阿毛真不是一個級別)…慢著,發現了一個問題:老公走到鏡頭前的時候沒有做吹口哨的口型而是咧著嘴傻樂!小趙講沒關係的,可以把口哨聲掐掉一小段,停頓一下,等老公背對鏡頭時再讓聲音繼續。行,還是人家有招兒。畫麵終於定格在亮著的燈泡上了。一切都是按計劃進行的,可我不知為何感覺複雜:這故事怎麽瞧著怪怪的,不象我原先想象的那麽可愛呢?整個構圖和鏡頭運動呆板單調:一個下巴弧線,又一個下巴弧線,第三個還是個下巴弧線,毫無變化;色彩談不上,黑白片似的;另外,三個人物好象在門口排好了隊,一個接一個登台,中間一點喘息之機都沒有--啊,是缺少時間過渡的鏡頭。應該有幾個夜景作為銜接的:如萬家燈火,半個月亮爬上來,夜色中的樹影等。唉,後悔啊,電影是遺憾的藝術,現在這些都是奢望了…
我把片子又放了一遍。除了以上提到的問題,還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我盯著屏幕,一寸寸地審視最後一個畫麵…忽然發現:燈泡旁的門框一角露出了下午那燦爛的陽光!我倒抽一口冷氣,趕緊倒帶,仔細檢查每個人物進門的瞬間--或在門邊、或在腳下,都有多多少少的曝光。穿幫!大穿幫!愚蠢的大穿幫!沒有任何挽救的可能了…
麻痹啊,太麻痹啦。教訓哪,深刻教訓呀。我癱倒在椅子裏,悔恨隨淚水奪眶而出……
此恨綿綿……
http://talkskyland.com/dispbbs.asp?BoardID=45&replyID=24813&id=24813&skin=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