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人

　　我們少年時，生活在很多警告中：亡黨亡國，變色變修，吃二茬苦受二茬罪……。這些警告，多是大而無當，隔靴搔癢以外，最根本的問題是搞錯了對象。我們學生非黨非國，本質上無顏色無主義。更何況許多“可教子女”上一輩和自己吃的苦受的罪都來自黨和政府。所以，我們對這些巨大口號沒什麽反應是正常的。
　　我們年齡慢慢老大之際，中國再次完成巨變，正在靜待變遷的結果。有一群人相信，通過他們的努力，可以使國家回到五十年代狀態；有群人不信；剩餘的人無所謂。

　　這幾天看了一本奇怪的書《類人孩》（珠海出版社），上麵的這些感覺就是在讀書過程中想到的。
　　這本書夾在我奶奶、三寸金蓮、吹燈、盜墓、厚黑、商戰……，這些現代中國文化代表著作之間，外貌非常河蟹。因為封麵上有一百二十多個字，估計是書名的地方寫著：“類人孩《動物莊園》另類解讀”，看上去一塌糊塗。雖然下麵有這些字樣：[英]喬治·奧威爾著；餘世存、趙華、何忠洲譯解，但是作者是誰呢？我隻知道，肯定不會是奧威爾。不是奧威爾，那就是搗漿糊了。
　　看下去，又發現，原來倒不是搗漿糊的……。

　　Physically，這本書的一半，是《1984》作者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的另一本書《動物莊園》（Animal Farm）中譯。位置分派在書翻開來後的左麵。右麵是餘世存那幾位的解讀或者說注疏，配合了不少蘇聯領導人、名流的照片，和一些我小時候好像看見過的一點也不好笑的政治笑話。
　　“解讀”文字天馬行空，有的牽強，有的警醒，多數自由。印刷字體的運用也很花哨、幼稚、自由。
　　《動物莊園》，也有譯《動物農莊》，是著名的反（蘇）共小說。影射政治手法比作者的《1984》淺顯，更沒有《1984》的深沉預言和哲理。中國社科院和上海三聯都出版過中文版。解讀注疏者用了超過原著的篇幅來注疏解讀，所為何來？
　　封麵上一百二十多字中有答案：合眾人之力，窮數年之功，解讀隱蔽在小說背後的真實故事。世界寫作史上首創的反反烏托邦文體，中國文藝複興運動的開山之作。    
 
　　主持這本“開山之作”的餘世存在書前為文《傳統學術的現代魅力》加以說明。有一段頗為沉重：
　　初選《動物莊園》而非其他久遠之經典進行注解，乃在於我們的注解並非完全募仿傳統那樣簡單機械。對我們來說，更重要的，在於努力讓其他語種裏的觀念、人物、形象到漢語世界安家。在今天人們已經將全球當作旅遊資源，將其他文明傳統當作消費對象時，其他文明的經典亦應活在當下活在吾人心中才是。注疏者之一多年前曾作此說：“這個數千年來‘萬國衣冠拜冕旒’的古老而坐霸天下的語言如今不過是一種方言，這個有著龐大言說者規模的語言不過是一個弱小的語種。漢語的知識總量極為微小，漢語的思想分布極不均勻，漢語的表達空間極是可憐。直到今天，我們沒有概念，借用別人的說辭做概念；我們沒有工具，借用別人的框架規範做工具；我們沒有目的，在語言的轉換中生成了我們的思維和目的。直到今天，人權觀念、自由觀念、現代理性等等屬人的生命意識仍是借助於其他語種來鞭策並要求著漢語的‘自我完善’。”最近的例子，則是中國優秀的誌願者曾金燕對母親們和妻子們告誡的：“努力學習英語，因為沒有用英語表達的事情，世界上有相當一大部分的人不知道它發生過。”此語足令有恥之漢語人勇猛精進，以貢獻於漢語思想，服務於漢語世界。

　　我看，漢語真的已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