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生盜江湖

武生者,盜江湖之吳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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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艘飄蕩了60年的船

(2010-02-09 11:53:58) 下一個

  
  這是一個延綿60年、到現在還沒有結束、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從任何角度為之自豪的真實故事。當事人胡銘山96歲,至今健在。



  1949年5月25日的黎明在一夜不斷的槍炮聲中來臨。上海吳淞口東南5英哩,虯江碼頭上擠滿了等待撤退的國軍。這裏停泊的大小輪船都淹沒在清一色的黃軍裝中。
  其中名為"興華"的那艘海輪高人一頭,很新,幹幹淨淨的耀目。碼頭隱蔽的一角,年輕瘦削的船主胡銘山愁眉不展地和船長徐善發低聲說話,一麵不時抬眼望望著自己的輪船。船上工人已經升火。隱約的炮聲中,國軍75軍1500多名官兵大多數已經魚貫登上甲板。興華輪起碇離開上海的時候到了。




  中興公司載重3600噸的貨輪興華輪,是經營紗廠的胡銘山在1947年用36萬美元從美國買來的。
  政府一年多以前開始將人員物資通過沿海港口運往台灣。做航運業的人早已經從蛛絲馬跡中看出端倪。隨著共軍加速南下,政府和私人船運的數量和頻率急劇增加。
  1949年1月28日(農曆小年夜,即除夕前一天)淩晨3時,定期往返上海與基隆之間載重2400噸的"太平號"客貨輪,滿載一千餘名各界人士和物資,在舟山海域與一艘貨輪相撞,兩船先後沉沒。太平輪的乘客與船員僅36人獲救。
  上海的各個輪船碼頭照樣晝夜不息地運作。



  市政府、警備司令部先後發出數次公告,口氣一次比一次嚴厲。淞滬警備司令部2月10日的公告說:"……市區軍用民用之水陸交通工具。由本部會同公用局調查編組,必要時依法征用之。"
  胡銘山緊張地觀察、等待著,終於在4月25日等來了決定性的的打擊。兩個背槍的軍人把一份"征用通知"直接送到他的手裏。
  3600噸的興華輪即日開始被政府軍事征用,不得再自行業務。船上員工共53人皆必須隨船應差。從燃煤、油料、食物、淡水等一應開支,到所有員工薪資,都由船東胡銘山負責開銷。軍人嚴密看守的船上裝了不少神秘的箱子,聽說是黃金之類。胡銘山唯一得到特準的是,船上允許保留他已經裝載的1000套鄧祿普汽車輪胎。他希望,這些輪胎運到台灣以後變賣,可以賺一些錢。
  4月25日到5月25日的一個月中,他的愁悶每天都在升高之中。
  胡銘山知道,國軍根本擋不住解放軍的攻勢。自己的船被征用後肯定凶多吉少。他每天大多數時光都守在收音機邊上,收聽不同來源的電台廣播,對兩軍的攻防進退了如指掌。
  解放軍正在快速縮小對上海的包圍圈。昨天,5月24日,上海的國軍舉行了一次規模空前的祝捷大會。然後,上任不久的上海代理市長陳良宣布,由上海工務局局長趙祖康出任代理市長。但是當晚,解放軍就占領了浦東、虹橋、徐家匯。許多剛披過紅帶子的國軍戰鬥英雄成了俘虜。國軍主力被壓縮到吳淞口兩側地區。
  早上,英國廣播公司的新聞說,打進市區的解放軍為了不擾民,昨天晚上靜悄悄地露宿霞飛路。上海人為之震驚,出現了許多人送飯送水送點心的場麵,還有一些外國人送餅幹香煙,但一律被解放軍婉言謝絕。
  興華輪的影子在吳淞口紫色霧靄中消失後,胡銘山爽然若失,轉輾回到家中馬上打開收音機。就在剛才75軍官兵登船的時候,南麵的解放軍又占領了靜安寺。下午一時,上海市政府大廈屋頂豎起了白旗。



  26日下午3點,抵抗到最後的國軍204師殘部投降。
  27日,上海市區響起密集鞭炮,街上人們扭秧歌,慶祝解放軍勝利的時候,胡銘山沮喪的心情又加上一重壓力。他接到電報:興華輪在定海附近遭到炮擊,四名水手死亡,另十一人輕重傷不等。他必須準備安撫、賠償死傷水手在大陸家屬……。
  此後幾個月時間,消息變得斷斷續續,直到興華輪船長徐善發在1949年8月轉輾回到上海,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帶來具體細節:
  興華輪已經在5月28日抵達基隆港。早一天,船到定海海麵時突然遭到解放軍炮擊。輪機長孫財發、管事金浩民、助理員鮑紀遠、大司務沉心龍四人當場死亡。緊急之中隻得行權宜之計,四人屍體就地海葬。助理員丁厚發和三名火工鮑善鶴、陳鶴年、安有福四人重傷;二副張廷齡、工役李阿炳、工役陳厚發、工役張阿土、火夫王德慶、火夫王德寶和火夫包興惠七人輕傷。抵台後不久,陳鶴年和丁厚發兩人死亡。此外,船到舟山沈家門時,曾加載了一批軍民等,數字不詳。
  新中國建立,百廢待興。時間過得快起來。
  損失慘重的胡銘山在上海,隻能通過香港的大陸輪船行勉強和台灣維持聯係。
  從一份1951年5月的記錄可知,胡銘山的興華輪是被國府"租用"的。國府有關機構將租用起訖日期定為1949年5月8日至同年6月13日,共37天。每天的租金是新台幣2733.01元,差租費共計應為新台幣101121.37元。
  一位在這份記錄上被稱作"潘組長"的國府官員在廣州的時候,通過香港的大陸輪船行,付予胡銘山2100個銀洋,作為興華輪的差租費。照當時兌換率,一塊銀洋換3塊新台幣,胡銘山這趟"應差"的所有報酬就是這6300元新台幣。剩下的95000元新台幣,或者3萬2千銀洋,就不提了。
  這中間還有一些遺漏,胡銘山沒有忘記:
  一、興華輪是4月25日,而不是5月8日開始被征用,少算了13天,亦即3萬餘台幣,或1萬銀洋;
  二、興華輪離開上海的時候加足水、油、煤。啟程時存煤255噸,抵達基隆時隻剩下了2噸。這化成青煙的253噸煤沒有計算;
  三、船員的薪資、大陸船員6死9傷在上海的撫恤賠償,以及其餘38名船員失業遣散費用都是胡銘山墊付;
  四、他裝在船上的1000套鄧祿普汽車輪胎。
  不過,和這艘兩年前才用36萬美元買來的船相比,上麵這些損失隻能算"誤差"了。
  時間推移,兩岸對峙局麵漸成,胡銘山鞭長莫及,焦急莫名。



  1951年6月20日,他通過同行友人將興華輪向台灣省政府交通處基隆港務局辦理船籍港變更登記,付了變更登記費以及登記證明書費,將興華輪由上海港轉到基隆港登記,拿到經濟部所發(新)2451號執照。但是,這樣做根本無濟於事。興華輪被視為"無主"船隻行將標售的消息,不久就從傳言變成了事實。
  1953年興華輪在基隆港作"無主船隻"拍賣。台灣軋鋼業聯營公司以1126900新台幣得標。該公司在4月10日付款40%,餘款在4月21日全部付清。該拍賣所得暫由基隆港務局保管。
  胡銘山通過各種渠道反對標售興華輪不果。而且,很快又傳來了比標售更壞的消息:
  1954年1月15日,胡銘山在香港航運業友人告訴他,他給交通部的第二封追討船款的信已經由同事賀正平(前交通部長賀衷寒之長公子)親自送去。據透露,"現存部款子(即胡銘山船拍賣款)僅幾萬元,大部分的一百餘萬元已分存船聯會及其他機關,極可能已移作別用……。"
  胡銘山人在上海,雪上加霜,情何以堪。

  那些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對"蔣匪、國特、反革命份子"嚴懲不貸。對資產階級的專政力度不斷升高。很難想象內外交困的胡銘山是怎麽過來的。8年以後,1962年,胡銘山夫婦離開上海到了香港。
  按照台灣標準,香港屬"自由世界"範疇,但是胡銘山不能直接去台灣。他隻能通過信函向國府有關部門申訴,要求賠償。
  開端看起來不錯,但是異常短暫。當時行政院長嚴家淦批示:"此事必須嚴究","著令主計處派員徹查"。但是交通部等完全不合作,而且力阻胡銘山本人赴台。時間過去,事情就不了了之。
  14年後,1976年,胡銘山入籍美國,終於如願踏足寶島。但是,他前後五次到台灣奔走申訴,皆铩羽而歸,連一個主管官員都沒見到。



  在美國,胡銘山曆年給國府曆屆總統、副總統、行政院正副院長、監察院正副院長、交通部長、外交部長、內政部長、法務部長、僑委會主任、立法委員、北美事務協調處主任、駐美代表……發出無數申訴信。老蔣、小蔣一輩元老以降,賀衷寒、沈怡、儲家昌、張建邦、簡又新、呂有文、嚴家淦、陳履安、郝柏村、李登輝、丁懋時、錢複、廖百豪、王建煊、章孝嚴……(排名不分先後)人人有份,且有多份。


  同誌們大多懶得理他,這些信絕大部分如石沉大海,所獲答複多數答非所問,不是推諉責任,就是胡亂應付:
  時任國防部部長的陳履安複信稱:"興華輪應差運載國軍來台一節,經查本部舊檔並請陸軍查證,均無資料可稽,且胡君無法提出證明文件確證國軍曾使用該輪……。"
  時國防部次長楊德智說:"……民法第一二五條規定(請求權因十五年不行使而消滅……),及依軍事征用法第三十三條規定(略以:征用物應於使用完畢後發還原物主或占有人,如有損壞或減少價值情事,應於發還後五日內……提出書麵申請,其不提出聲明或其發現損壞在發還後逾一月者,不得請求賠償)。按前述任一法律規定,均已超過請求權時效,依法欠難辦理。"


  1962年,交通部為文聲稱:"有關興華輪被標售,經查無此案。胡銘山及其妻子無來台必要……。"
  行政院1967年4月6日在(56)03629號函中卻說:"興華輪不受時效限製,直到政府反攻大陸,接管上海一個月以後為止。"
  1984年9月胡銘山寫信給當時在華府的錢複大使請求協助,同年11月接獲北美事務協調會回信,轉達交通部答複稱:"興華輪已標售,款存放法院。如果你是該輪合法船東,自應檢具證明向法院辦理。"
  1989年,胡銘山上書李登輝總統求助。總統府的複示冷到了最高點:"本府並非主管機構,台端如另有意見,請依法徑向有關機關陳述。特此函複,並請亮察。"


  1991年,國府駐美代表丁懋時函美國在台協會白樂崎:"興華輪船款存在法院,胡君恐非船東,故不來提取。按我國家法律,已逾十年時效,款退國庫。胡君如欲了解,可致電02-31-2698向淩小姐求助。"
  1991年胡銘山上書美國總統布什後,同年7月8日到台灣,在美國在台協會官員陪同下來到交通部。經辦人員終於取出所有案卷。他赫然發現,自己曆年向台灣各部所寫申訴全部完整保存。但是,他求見交通部長解決興華輪問題的要求仍遭拒絕。那一次,他在台灣滯留整整4個月,投訴各部,仍無結果。
  胡銘山在2004年向美國總統布希和參議員鮑勃杜爾求助。得到的複信說,根據台灣駐美最高機構北美事務協調處方麵的說法是:"興華輪係被台灣政府充公的胡銘山私人產業"(…Ship Hsin Hwa belongs to the personal property of Minshan Hu and it was confiscated by Taiwan Government…)。
  這是最令胡銘山憤怒難平的事。按常識,被充公產業通常是"有罪惡資產"。政府充公產業行為,是對業主的懲罰:
  "這種說法不但是對我名譽的侮辱,也引起了美國官方對我合法權益的懷疑。"


  台北廟堂袞袞諸公,在胡銘山心裏有兩個好人。一個是前麵提到主張"嚴究、徹查"的嚴家淦,另一位是前立法委員儲家昌。
  儲家昌出身中央政治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研究生、國府第一屆立法委員。50年代他曾在立法院就胡銘山案指出:
  "……事關人民利益,實是一個亟待確切解決的問題。救我忠良,還我公道,勿再被欺。在1949年4月,風聲鶴唳,兵荒馬亂,國家征用民船,根本沒有合理手續,手段粗暴。時至今日,借'無足資證明文件'為托辭將船東之墊付損失一筆抹殺,似欠公允。船東無辜,殊難就此了案。"
  今天讀這些文字,仍然令我這個局外人肅然動容。對於在申冤上訴之路徘徊了整整一甲子的老人,儲家昌仗義執言一番話,實實在在地照耀了他一生。


  在胡銘山保存的厚厚卷宗裏,我還發現另一位好人,當時立法委員王建煊。他給胡銘山的信字數不多,記錄如下:
  "銘山先生大鑒:
  上月中旬本院葛委員雨琴轉來先生大紮,及所並傳之附件,一一拜讀,心如塊壘。
  貴公司與興華輪於國難當日,兵荒馬亂之際,達成協助國軍部隊撤退任務,居功厥偉。終因大陸赤化,神州色變,益加之人謀不臧,乃至於斯,令人扼腕。今就來函所詢各節多方請教,鹹以為國家賠償法甫通過未久,於陳年積案之助力不大。而今監察院中新人新象,何不前往陳情,或有所助。專此布達。敬頌
  時祺
  弟王建煊(私章)敬上,五月四日"
  解決胡銘山的問題,王建煊力不能逮,但是看到民間疾苦,他心如塊壘,誠懇、認真地做了回答。小小一份同情,已足使他和別的大佬同誌們不聞不問,或冰霜刀劍的態度形成大大的鮮明對比。


  幾十年來,胡銘山眼看台灣在國際上站穩腳跟,經濟起飛,國庫充盈。他不解的是,政府對於為其在生死存亡之際做出重大獻替的平民百姓為何如此刻薄寡恩。他一再浩歎:天理何在?這樣的政府欲在國際間尋求同情承認,其可得乎?到後來政權喪失,良有以也!

  二十多年前一個夏天的傍晚,一位朋友邀請我去他家吃燒烤。當時天清氣爽,美食當前。涼台上滿是賓客。朋友的父親,一位滿頭銀發的老人意興湍飛,說了一段當年上海電影明星"小咪"(李麗華)和嚴俊的軼事,引起一陣笑聲。老人穿過人叢,過來和我聊天。過一會兒,他忽然沉默,然後放低聲音,語氣轉為低沉:
  "不介意的話,我想和你談一件事情……。"
  他就是胡銘山,談的事情,就是這艘在他腦海裏飄蕩了幾十年的船。


  胡銘山大半生以追討自己輪船賠償為主業。他的"業餘"愛好是黑白攝影,熟諳衝放。近十年來,他因年齡關係轉向閱讀,關注世事興趣不減。期間,適逢台灣政黨輪替。陳水扁在台上時,胡銘山不得不沉默下來。現在國民黨經過八年生聚教訓,改弦更張,再次執政,垂暮之年的胡銘山又重燃希望。
  他是對的。
  台灣今天民主程度為中國有史以來最高,馬英九是認真服膺民主精神的清流。值此國民黨勵精圖治之際,成就了胡銘山追船之旅最後一次衝刺的機會。
  機會不等於成功。有人說,政府昔年虧欠人民太多,隻怕先例一開,賠不勝賠。此說隻是模糊揣測,但作為旁觀者,的確沒有人可以表示樂觀。不過,事情到一個階段,總要有個結果。這次如果仍然不成功,非戰之罪也。前幾天我給他寫信,建議他不要存必得之心:
  "六十年來,你已經盡力。豈不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世上絕大多數人事皆不能盡如人意。相較之下,你高壽康健,後代多事業有成,人品皆優秀敦厚。古人雲:天理昭彰;又雲:失之桑榆,收之東隅。此之謂也。所以,萬一這次還是沒有圓滿結果,建議你一笑置之,莫再強求……。"

  最後,說說在1949年5月25日有1500官兵在上海易手前夕上了胡銘山興華輪的國軍75軍。
  據大陸方麵統計,解放軍第三野戰軍在上海戰役殲滅了國軍第51軍等全部,以及第75軍大部,共15.3萬餘人。解放軍傷亡3.17萬。
  上海之戰,國軍52軍戰至5月20日不支。湯恩伯抽調第75軍前往增援。到5月25日,75軍1500餘官兵乘坐胡銘山的興華輪南下,由於該輪曾在沈家門停泊,後來又有報道說,解放軍第22軍在同年8月"攻占大榭島和梅山島,殲國民黨軍第75軍2個團"。
  由此筆者推想,那1500餘官兵極有可能並沒有直接從上海撤退到基隆,而是在舟山下了船,被部署繼續抵抗。
  回到台灣的75軍在1954年編入第9軍。
  75軍由北伐中投效國民政府的浙江部隊德式裝備第6師(原周風歧部,曆任主官有陳儀、趙觀濤、周喦。湯恩伯也是這支部隊出身)加上湖北的13師,原夏鬥寅部等擴編而成。
  75軍軍長周喦曆任團長、旅長、師長、戰區副司令長官等,也是國民政府最後一任浙江省政府主席,退休前任總統府戰略顧問。周碞於1953年7月23日病逝台北,追晉陸軍二級上將。
  杭州清波河下有一幢西式別墅"維新堂"是周喦當年府邸。50年代後,這裏住過羅瑞卿、張愛萍、陶勇等解放軍將領,現為浙江省軍區宿舍。
                                                                                       
                                                                                               2009年12月30日

                                                                                   (本文曾刊《世界周刊》第134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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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瞳瞳 回複 悄悄話 一個隻拿政府社安金的老人,已近百歲,不討回他的船債,如何還有能力?隻能怪時代,一個政府拿走了他的船,一個政府拿走了他的廠……
DominicWang 回複 悄悄話 簡體版∶

閱讀了世界周刊2010年1月17日(No.1348)刊登的吳生先生的「一艘飄蕩60年的船」一文,才知道與我家失去聯絡幾十年的胡銘山先生仍健在,生活安逸,並且還在努力不懈地追討他的輪船,真令人感歎萬千。
胡銘山先生是家父黃永利青年時期的好友兼鄰居。他們同住在上海市愚園路中實新村,胡先生住40號,家父住15號。五十年代初期,上海經濟蕭條,物資短缺。胡先生經營的上海大安紗廠也由於原材料短缺而無法開工。為此胡先生多次到我家和家父的寫字間尋求幫助。胡先生對家父講:「…工廠倒了不算,工人們正打算拖老攜幼到我家來吃飯…」。
家父見好友到了焦頭爛額,走投無路的地步,就一口答應將正打算送去交易市場兌現的英製64支羊毛條三萬磅,和家中所有黃金共41兩借給胡先生。當時家父言明此僅為私人借貸,無生意合作關係。
得到家父的幫助後,大安紗廠馬上複工,胡銘山先生安渡難關。為此,胡銘山夫婦視家父為救命恩人,感激不盡,並一再保證日後一定原數歸還。
1962年,胡銘山夫婦留下二兒一女,離滬去香港。臨行前,胡銘山先生再次向家父保證到香港後會動用他的海外資產來歸還家父的一臂之助。胡太太也一再拜托家父照顧他們的三個孩子:大安丶毅安丶珊安和孩子們的外婆(胡銘山先生的嶽母)。
家父遵守承諾,一直有去關心胡家三兄妹的生活和學習,並不時去探望外婆。每逄過年,胡家三兄妹也來給我父母拜年。
胡銘山先生去香港後,由於共產黨嚴格控製國內人民與海外的書信來往,家父袛能通過胡銘山的大兒子——胡大安與胡先生保持聯絡。胡先生每次來信均報平安,但從不提及如何歸還當年的借貸之事。家父當時認為胡銘山夫婦剛去香港,還未立穩腳,生活可能不穩定,因此不便急於提出歸還的要求。家父一直認為人的信譽比生命還重要,胡銘山先生不是食言之人,家父相信胡銘山先生絕不會負他。
1966年,中國爆發文化大革命,我家遭到掃地出門的命運,家中所有的東西均被抄走搶去,我家頓時陷入連吃飯都成問題的絕境。這時家父才去找胡大安,請他將我家的困境轉告他父親胡銘山,並第一次提出請胡銘山先生歸還部分借貸,讓我家可以活下去。誰知,胡大安開始推搪丶疏遠及回避家父。文化大革命後期,大安丶毅安和珊安也都去了香港。
1979年4月,胡銘山先生回上海探親,並約家父去五原路其弟胡錫山家見麵。當時胡銘山先生一再承諾,一定會將當年借貸之事盡快解決。當時,上海複查辦公室正在審查家父在解放初期從英國運回中國的二船英製羊毛條去向一事。胡銘山先生聞之,當埸給家父寫下書麵證件:證明當年借貸之事實。由於家父和胡銘山先生情同手足,當家父出手相助胡先生時,雙方均沒有想到有必要立下借據。
1983年春,家父囑我和胞兄送一封信給胡銘山先生的胞弟胡錫山,請他轉寄給胡銘山先生,要求他歸還當年的借貸。胡錫山當時對我倆講:「信,可以幫你們寄,但寄了也沒有用。胡銘山已退休,住在美國老人公寓,領老人金,根本無能力還錢給你們。」胡錫山太太講:「胡銘山向你們借的東西用在廠裏,廠都給共產黨拿去了,他的損失比你們還大。你們有本事,可以去向共產黨要錢。」
當時我們提出:公私合營後,政府一直有發定息給胡銘山三兄弟,為何他們不用部分定息分期還借貸時,胡錫山講:「錢是胡銘山借的,與我們無關。你們去美國找胡銘山要錢好了。」關門落閘,從此,我們再也無法聯係到胡銘山先生了。
老話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胡銘山先生為了追討他那艘船,六十年來東奔西走,長途跋涉,我完全能理解他的辛苦丶煩惱丶失望和折磨,但我不知道胡銘山先生是否想過家父的感受:被最好的朋友欺騙和背叛的痛苦。
胡銘山先生在追討那艘飄蕩了幾十年的船時,不知有否想過:他自己還有筆拖欠了幾十年的債沒有還呢。
DominicWang 回複 悄悄話 閱讀了世界周刊2010年1月17日(No.1348)刊登的吳生先生的「一艘飄蕩60年的船」一文,才知道與我家失去聯絡幾十年的胡銘山先生仍健在,生活安逸,並且還在努力不懈地追討他的輪船,真令人感嘆萬千。
胡銘山先生是家父黃永利青年時期的好友兼鄰居。他們同住在上海市愚園路中實新村,胡先生住40號,家父住15號。五十年代初期,上海經濟蕭條,物資短缺。胡先生經營的上海大安紗廠也由於原材料短缺而無法開工。為此胡先生多次到我家和家父的寫字間尋求幫助。胡先生對家父講:「…工廠倒了不算,工人們正打算拖老攜幼到我家來吃飯…」。
家父見好友到了焦頭爛額,走投無路的地步,就一口答應將正打算送去交易市場兌現的英製64支羊毛條三萬磅,和家中所有黃金共41兩借給胡先生。當時家父言明此僅為私人借貸,無生意合作關係。
得到家父的幫助後,大安紗廠馬上復工,胡銘山先生安渡難關。為此,胡銘山夫婦視家父為救命恩人,感激不盡,並一再保證日後一定原數歸還。
1962年,胡銘山夫婦留下二兒一女,離滬去香港。臨行前,胡銘山先生再次向家父保證到香港後會動用他的海外資產來歸還家父的一臂之助。胡太太也一再拜託家父照顧他們的三個孩子:大安、毅安、珊安和孩子們的外婆(胡銘山先生的嶽母)。
家父遵守承諾,一直有去關心胡家三兄妹的生活和學習,並不時去探望外婆。每逄過年,胡家三兄妹也來給我父母拜年。
胡銘山先生去香港後,由於共產黨嚴格控製國內人民與海外的書信來往,家父袛能通過胡銘山的大兒子——胡大安與胡先生保持聯絡。胡先生每次來信均報平安,但從不提及如何歸還當年的借貸之事。家父當時認為胡銘山夫婦剛去香港,還未立穩腳,生活可能不穩定,因此不便急於提出歸還的要求。家父一直認為人的信譽比生命還重要,胡銘山先生不是食言之人,家父相信胡銘山先生絕不會負他。
1966年,中國爆發文化大革命,我家遭到掃地出門的命擼?抑興?械臇|西均被抄走搶去,我家頓時陷入連吃飯都成問題的絕境。這時家父才去找胡大安,請他將我家的困境轉告他父親胡銘山,並第一次提出請胡銘山先生歸還部分借貸,讓我家可以活下去。誰知,胡大安開始推搪、疏遠及迴避家父。文化大革命後期,大安、毅安和珊安也都去了香港。
1979年4月,胡銘山先生回上海探親,並約家父去五原路其弟胡錫山家見麵。當時胡銘山先生一再承諾,一定會將當年借貸之事盡快解決。當時,上海複查辦公室正在審查家父在解放初期從英國呋刂袊?畝??⒀u羊毛條去向一事。胡銘山先生聞之,當埸給家父寫下書麵證件:證明當年借貸之事實。由於家父和胡銘山先生情同手足,當家父出手相助胡先生時,雙方均沒有想到有必要立下借據。
1983年春,家父囑我和胞兄送一封信給胡銘山先生的胞弟胡錫山,請他轉寄給胡銘山先生,要求他歸還當年的借貸。胡錫山當時對我倆講:「信,可以幫你們寄,但寄了也沒有用。胡銘山已退休,住在美國老人公寓,領老人金,根本無能力還錢給你們。」胡錫山太太講:「胡銘山向你們借的東西用在廠裏,廠都給共產黨拿去了,他的損失比你們還大。你們有本事,可以去向共產黨要錢。」
當時我們提出:公私合營後,政府一直有發定息給胡銘山三兄弟,為何他們不用部分定息分期還借貸時,胡錫山講:「錢是胡銘山借的,與我們無關。你們去美國找胡銘山要錢好了。」關門落閘,從此,我們再也無法聯係到胡銘山先生了。
老話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胡銘山先生為了追討他那艘船,六十年來東奔西走,長途跋涉,我完全能理解他的辛苦、煩惱、失望和折磨,但我不知道胡銘山先生是否想過家父的感受:被最好的朋友欺騙和背叛的痛苦。
胡銘山先生在追討那艘飄蕩了幾十年的船時,不知有否想過:他自己還有筆拖欠了幾十年的債沒有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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