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生盜江湖

武生者,盜江湖之吳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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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會變

(2008-04-02 10:15:40) 下一個

  “欲求靈藥換凡骨,先挽天河洗俗情。”--陸遊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蘇軾

  我們常常感歎這個世界變得快。細想,世界變得快,原因是人變得快。

  那天我在學校辦公室接受例行的愛國主義教育,想起來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兒。校辦主任告訴我,按照國家政策,我在國外拿到碩士或以上學位回母校任教,可以分到一套二至三臥室的宿舍。未來的薪水也蠻高的,數字忘了。
  一個星期以後,我穿著一套鐵灰色的卡中山裝,風紀扣扣到下頦兒,人瘦瘦的,到了香港。
  香港的黑夜比白天更明亮。彩色電視、靡靡之音、中外電影、南北美味,使人意誌消蝕,不由生出“在此地消磨餘生,有何不可”的頹廢念頭。
  香港的風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氣味。我最喜歡的是兩種:海邊的海腥味、圖書館的書味兒。
  圖書館裏,我顯得很饑餓。瀏覽下來,第一個吸引我注意的作家是李敖。首先是他的風格特異。
  李敖在《李敖自述》開始就是:五十年來和五百年內,中國人寫白話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大意)。如此不含蓄的狂妄使我大笑起來。
  接著看到了他的自由表述。他當兵的時候去逛“軍中樂園”,對軍妓的遭遇有深刻觀察和思考。他在日記中記述了對那些一天要接客五、六十次的女性的強烈同情:請你試試看,在自己手上淋水,打上肥皂,衝洗幹淨,擦幹;然後再淋水,打上肥皂,衝洗幹淨,擦幹;再淋水,打上肥皂,衝洗幹淨,擦幹……。你的手一天受得了多少次?受得了五、六十次嗎?所以,隻要能使我的姐妹不受這種苦,共產黨來,我擁護共產黨!日本人來,我擁護日本人!什麽主義、領袖、國家、責任、榮譽,都他媽的是騙人的,都是狗屁……(大意)。
  這段話使那時候的我受到極大震撼。這種看似合理的表述,違背了我所受教育的一切重大原則。
  我不喜歡“一天五、六十次”這個一開始就強加於我的前提。震撼我的是,一個人思考問題是可以有這種自由度的(我找了一下現在大陸出版李敖和研究李敖的書無數,發現這一段不是被刪節就是被改寫了。不知道是不是我搜索方法不對)。舊時俗語雲“有的事情能想不能說”,太對了。
  時間推移,李敖的光環迅即失色。他一本又一本寫出來批蔣的書連篇累牘都是抄錄、引用台灣民眾不容易看到的大陸官方文章。那本沒有一點文學味、小說味的小說《法源寺》在紐約我朋友開的印刷廠印出來的時候,全無銷路,大雪天就整筐整筐拿出來倒在雪水中防止貨車打滑。這是後話。

  後來的日子裏,我有一連串很有意思的發現。我發現,好幾位學問見識都很優秀的台灣同事對中國大陸的了解程度之深,遠不是我可以想象的:有人參觀過大寨,有人熟悉很多中央首長的名姓,他們幾乎都會唱一些大陸的革命歌曲、歌頌毛主席的歌曲。原來他們都在暗中訪問過大陸,甚至逗留過一段時間。這裏的中國使、領館請客吃飯他們都是座上客。後來,在不允許有反對黨的台灣他們離開了執政的國民黨,結成一派,名曰“黨外”。他們辦起一份印刷粗糙但是反對國民黨內容鋒芒畢露的《民主與進步》周刊。
  那時候,台獨已經走得很遠了。早在1970年蔣經國訪問紐約的時候就曾經遭到台獨分子槍擊(槍擊蔣經國的黃文雄在民進黨奪得政權以後,曾擔任外交部無任所大使、總統府人權谘詢小組委員)。台獨的大佬都在美國活動,不少是名牌大學的教授。他們有一份台獨的《台灣公論報》,為了去中國化,上麵有全部用台語寫的專欄。

  “黨外”的人和國民黨、台獨兩麵作戰,遭受巨大壓力。那時候黨外的幾位要人今天仍然是台灣以至兩岸都熟悉的人物:
  許信良,一向獲得國民黨特殊栽培。他發表《台灣社會力分析》一文獲蔣經國欽點推薦國民黨幹部閱讀。1973年,許信良當選台灣省議員,開始公開批評當局。1977年許信良不顧國民黨“安排”,自行參選桃園縣長,擊敗國民黨候選人當選,被國民黨開除。
  1979年,許信良以桃園縣長身份聲援“叛亂分子”被罷官。同年出任《美麗島》雜誌社長,正式參與黨外活動。同年12月發生美麗島事件時,許信良僥幸在國外,從此滯留美國。他甚至鼓吹過以都市遊擊戰的方式在台灣推動人民革命。
  許信良變化很大,不在這裏細述。隻要看現狀就可以想見一斑:兒子在北京大學念書,他本人來往於大陸台灣,致力兩岸交流已經有不少年了。
  施明德,那時是年輕炮兵軍官,1962年被控涉入“台灣獨立聯盟案”,入獄長達15年。1977年,施出獄後便投身“黨外”運動,擔任《美麗島》雜誌社總經理等要職。1979年反對國民黨專製的“美麗島事件”後,施於1980年入獄,被判無期徒刑。李登輝就任總統後,施明德於1990年5月20日獲特赦出獄。
  看看近況就可以知道施明德的變化:不久前在台北組織紅軍,大規模遊行反對陳水扁貪瀆。他是一呼萬諾的總司令。
  林義雄,1980年2月28日中午,身為美麗島事件受難者,林義雄被拘禁於監獄候審時,他的母親被國民黨特務凶殘刺殺十三刀,慘死家中。他七歲的雙胞胎幼女均各被刺一刀喪命,長女被刺六刀重傷,僅妻子因外出幸免於難。
  林義雄是民進黨內受尊重的“聖人”。最有資格要求以牙還牙報複的林義雄多年來潛心思想研究,行為並不激進。當變而不變,那其實是另一種層次的變。
  這三位都是我尊敬的政治人物,因為他們擅變。
        民進黨繼續不停的變。得勢的一派和台獨合流,越來越強大。不見容於民進黨內主流的一些人若即若離,或者幹脆出走……。

  當連戰、宋楚瑜、吳伯雄這些國民黨大老在大陸同胞們的歡呼聲中走下中山陵,走進北大、清華為中國青年精英演講他們的心路曆程的時候,我們同樣看到,人變,國民黨也變。
  1981年一位名叫陳文成的留美學者因為在美國參加過黨外聚會,回台灣探親的時候被國民黨的警總約談,第二天的報道說他在台大校園跳樓“畏罪自殺”
  1984年,國民黨情報係統指舊金山美籍華人作家江南(劉宜良)為“雙麵間諜”,派出黑道人物給予製裁,將其槍殺於家中。
  國民黨的總統蔣經國在他生命最後時刻開放了台灣的報禁、黨禁。黨外成了合法的反對黨民進黨。
  他的接班人李登輝脫下麵具,倒行逆施,幾年之內就把國民黨搞得奄奄一息。

  民進黨大老們雖然錢多,但是多年來在地下打拚,整體形象和衣履輝煌的國民黨沒法比。我記得一條有趣的新聞,那時候的民進黨主席許信良鑒於執政的可能性越來越大。曾經提出要求,下次開黨代大會的時候,大家必須衣冠齊楚,穿正式的西裝套裝,樂隊奏交響樂……。他已經看到了國民黨即將下台的前景。
  不久,陳水扁當選直轄市台北市市長,然後是總統。
  ……現在,國民黨以全新麵貌出現,進入馬英九時代。

  用政治、專政手段來禁錮思想,是毛澤東時代的特征。但是共產黨在變。1957年的右派朱鎔基成為國家總理。公開揚棄階級鬥爭理論,1978年起高校公平招生……。中國今天空前的經濟力量、國際地位,是這些變化的結果。
  問題在於,變化從何發生。毛澤東晚年的倒行逆施,直接的結果就是“民心思變,黨心思變”。

  思變的人,是已經變化的人。
  有人也許認為,不就腦子想想嘛,人人都可能是思變的人。
  其實不盡然。無數的例子說明,自由變化的思想不但不能給人們帶來實質性好處,還可能禍害大家平靜的生活。同時,思變的人,不一定,或者不見得比旁邊那些思考較少,或者不往自由思考這方麵多想的人高明。
  寫到這裏,我決定虎頭蛇尾一下,不寫下去了。

  我想說的仍舊是,思想不能不自由,不能不思變。我生有涯,世界上絕大多數事情在物質上與我無緣,做不到、碰不上,想想總可以吧。
  為什麽寫這篇文章?
  為的是看到“走廊”上有人熱衷劃分左右派。
  劃分左右派,那是階級鬥爭的需要,奪取政權的需要,或者說,奪取走廊“文化思想陣地”的需要。階級鬥爭需要簡簡單單,非敵即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其實,人世間,兩派那裏夠用。
       “走廊”劃分左右派,結果是兩個:
  一、文化走廊成為政治走廊;許多文章純屬謾罵,味同嚼蠟;許多馬甲,功能單一,麵目可憎。
  二、許多在走廊積極活躍的網友到今天還沒明白,自己到底屬於哪一派。
  這第二點很重要。它說明:人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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