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生盜江湖
武生者，盜江湖之吳人也。
故事就發生在鼠年春節前後。
歲末除塵打掃，我決定把那個用了幾年的Nordic Track Pro賣掉。舊的運動器械在網上非常好賣，不久就來了一個名叫摩裏斯的買家，說好150元。摩裏斯的e-mail上說，他正在準備搬家，非常忙亂，馬上就會寄來一張匯票（money order），數字會比150元多一點，希望我收到以後，將餘款轉寄到搬家公司去。
我說Okay.
兩天以後我收到一封來自巴黎的平信，沒有回郵地址，打開來是兩張"速匯金"（MoneyGram）的國際匯票，每張850元，一共1700元，是摩裏斯寄來的（下圖）。我小小吃了一驚。這買家怎麽住在巴黎？寄這麽多錢來幹嗎？
摩裏斯在附信上說，他將從巴黎搬到美國來，現在一部分東西在巴黎，還有一部分在美國，頭緒繁多，想請我幫助，把餘款用西聯（Western Union）轉匯給一家巴黎的搬家公司。
我猜想，這個摩裏斯是個龍鍾老人。寫信沒頭沒腦，甚至沒寫明寄來是多少錢，也沒在信封上寫自己的地址。但是，我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人站在這Nordic Track Pro的兩塊滑板上，做的是滑雪動作，可不是龍鍾老人玩得了的。摩裏斯搬家之際不忘買運動器械，可見是個運動愛好者。不過，反正匯票即時兌現，錢在我手裏，管他是誰。
我是第一次到西聯匯款。那是一個陌生的世界。
廁身在曼哈頓中城典雅堂皇的建築群中，這家西聯匯款辦公室占用了整整一幢大廈的大堂。推門進去，頓時有時光倒流的感覺：高大雕花的大理石柱支撐著的大堂，穹頂壁畫朦朧，水晶蒙塵、完全失去昔日光彩的吊燈從穹頂上掛下來。大廳裏沒有任何新增添的裝潢，陳舊的地毯、破敗的窗台、肮髒的玻璃。六個服務窗口前都排著長隊。排隊的人們沒一個衣衫光鮮。要拍一組經濟蕭條時期領取失業救濟人群的鏡頭的話，完全不必另外化妝，連陰鬱的表情也夠用。
西聯匯款的做法是：匯款人隻需要提供收款人的姓名和城市名字即可。匯款超過1000美元者要出示身份證明。辦完手續有一個匯款號碼。把這個號碼通過電話或者e-mail告訴收款人，世界各國的收款人都可以在完成匯款十分鍾後憑身份證明，在那個城市的任何一處西聯匯款拿到錢。
我在西聯沒有戶口，必須到銀行提取現金後再來。
我先回辦公室給摩裏斯發e-mail：匯費幾乎要十分之一，還要收幾十塊錢的美元歐元兌換費。這不是太貴啦……？
摩裏斯的回信即刻就到：請匯吧，同時把匯款號碼馬上告訴我。我等著他們給我的東西安排提貨搬運。接著，搬家公司也給我發來了e-mail。沒等我回信，摩裏斯和搬家公司的人又分別給我打來了電話，十萬火急地要我把匯款號碼告訴他們。他們都是聲音沙啞口音很重半通不通的英語，沒有任何寒暄問候，沒有普通禮貌。因為摩裏斯買的是我的滑雪運動器械，所以，我一度猜想他們是俄羅斯移民。
我說，今天來不及了。大家下班了。
摩裏斯說，有24小時開的Western Union呀。他馬上用e-mail發來一串24小時開門的紐約西聯服務點地址。
我不理他，到第二天（星期六）中午把錢匯出。
周六晚上，摩裏斯來信說，匯款收到了。由於匯率下降，手續費高，折合成歐元後搬家公司不滿意。他想再補上一點錢，請我轉匯。由於時間緊迫，這次他會用聯邦快遞寄匯票來。收到匯票以後，我可以扣除100元報酬。
我沒有多想就答應了。事情不麻煩，再說花費的不是我的錢。
星期二，明天年三十了。
上班的時候、收到了巴黎來的電話。摩裏斯說，聯邦快遞今天早上10點鍾把郵件送到我家。因為沒人簽字，就拿回去了。他說：
"我實在有非常緊急的用途。你找聯邦快遞查一下，看晚上是不是可以拿到郵件。這樣吧，給你的報酬從一百塊加到二百塊，拜托幫忙。"
我查了一下。聯邦快遞當天沒送出的郵件都集中在我所住地區的大橋分局。晚上7點45分以前可以自己去取件。於是我發出e-mail告訴摩裏斯：可以。
當天晚上我開車去聯邦快遞大橋分局取到郵件。回到家裏，打開信封，我再次吃了一驚：這一次，摩裏斯寄來了850元的匯票4張，合計3400元。還有一封信告訴我怎麽匯款：我必須把該匯的款項分成兩部分，到相距越遠越好的兩個不同的西聯匯款處去匯款。理由是，每次匯款超過一定數字就比較麻煩。比起來，分成兩次才簡單。
離春節還有兩天。我和太太早已經安排了一個為期三天的旅行。但是，摩裏斯完全不理會我希望他盡快來取那件Nordic Track Pro的要求。因為我不接他的電話，他就連續發來e-mail，反複說一定盡快把錢給他匯過去，急需用錢呀。一定要記得，分成兩次，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匯……。
我終於動了疑心，從頭分析整個故事：摩裏斯和搬家公司都在巴黎，要通過紐約，花費很高代價傳遞金錢，說明什麽？
左思右想，答案隻能是：他們互相不方便見麵。
不方便見麵的原因很多，但是為什麽傳遞的又是這麽小數額的錢呢？我忽然想到以前看到的報道，恐怖分子雇傭肉彈搞自殺爆炸，或者給他們的烈士家屬發放撫恤金。據說那些苦哈哈的家夥為人賣命，報酬也就是一、兩千歐元！
我想不出另外還有什麽可能。
所以，萬一明天傳來巴黎市區自殺炸彈爆炸消息，警方發現那可憐的肉彈名下剛剛收到一筆來自紐約的匯款，怎麽辦？我坐不住了，跳起來馬上尋找報案的電話號碼。
我認定，恐怖分子的事情歸聯調局管。我不願意找查號台。家裏兩本電話黃頁，翻來翻去，隻有警察局，沒有聯調局。一本上麵有醒目的國土安全局的廣告，細看，是指導你怎樣為發生災禍做準備，急救包裏麵該放些什麽之類。另一本上我終於發現了唯一適合我此時需要的一行小字：舉報可疑行為（Report Suspicious Activity）：866-347-xxxx。
打過去才知道，這個號碼屬於國土安全局。轉了幾手以後，我終於第一次正式（在電話上）麵對一位國安局agent。Agent的自我介紹使我覺得很親切：
"我是Technician 13579。"
"我該怎麽稱呼你呢？"
"就叫我Technician 13579啦。"
13579聲音柔和，像個普通朋友在交談。但是，他對我故事的反應卻異常強硬：
"這四張新的支票，你應該放在一邊。絕對別再理它！要做的事情是：馬上更換你的手機和家裏電話號碼；停用你現在所有的e-mail；凍結所有銀行賬號；通知郵局，把所有來信轉入一個郵箱……。"
"可是，我在網上賣東西的時候，人家已經知道了我家的地址了呀。我總不能馬上把房子賣了……。如果他們是恐怖分子的話，房子地址在，別的東西換了，有用嗎？"
我的聲音在顫抖。
"是的，這是很困難的事情。但是，麻煩找上了你，你也已經接了手。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我現在告訴你的就是最必要的應對辦法。對了，你現在開始，出門在外麵要處處小心，尤其是進出門的時候。我會和你所在地區的警察局聯係，讓他們給你提供必要的保護……。"
怎麽不說，我馬上開車來把你全家帶到一個可靠的地方保護起來呀？一下子，至少有七、八場不同電影的場景出現在眼前，都是聯邦agent怎麽保護告密的線人、證人、恐怖活動受害人的方法和內容。這些方法通常到最後都是無效的。
"你還能怎樣幫助我呀？"
聲音非常軟弱，半哽咽。
"我能幫助你的很有限。因為，我們的工作主要集中在移民和反偷渡上。你可以試試和FBI，或者別的國際反犯罪組織聯係。如果，如果他們覺得夠重要的話，他們會……。"
13579的及時說明讓我馬上止悲為喜。原來，我在和一個移民官員對話呀。難怪他要我做的都是既麻煩到極點，又不能馬上解決問題的、被動防守的事兒。主動出擊，殲敵於國門之外，沒證據也要進攻伊拉克，這才是美國呀。我的音量頓時大了起來：
"那，我在黃頁上找不到FBI的號碼，你告訴我吧。"
"行，你記下來：1-800-333-xxxx。"
寄望於強大的FBI，暫時不必改電話號碼、隱藏地址、等地方警察來保護我……。我情緒穩定下來。我想了一會兒才告訴13579我的感想：
"Hey, man, I like your job."
我的意思是，你的工作是隱身的，所以才能四平八穩，信口開河。
13579果然四平八穩。他給的號碼其實是全世界最大的美國政府的總號碼，通向一個美國政府的總網頁http://www.usa.gov/。我從中找到了FBI的號碼，進而找到了紐約地區的有關號碼。
打通電話以後，我重新敘述我的經曆：
"大約兩個月前，我在網上賣我的Nordic Track Pro。兩個星期前有了買家，說好價格150元……。"
我的話被打斷：
"請稍等，我讓另外一位agent來聽你的電話。"
我重新開始：
"……兩個星期前有了買家，說好價格150元……。"
我很快又被打斷：
"請稍等，我讓另外一位agent來聽你的電話。"
第三次被打斷後，那位agent多說了一句話：
"請稍等，我讓另外一位agent來聽你的電話。我的建議是，你的故事要短，最好馬上就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說話支蔓婆娑，追求麵麵俱到是我的毛病。但是這次我怎麽濃縮呢？我忽然想到，我想驚動的是全世界最強大、巨大的反恐機構，但是我的故事沒有毒品、武器、死傷，沒有敵人的影子；一開始才150塊錢，後來是1700塊錢，最後也不過3400塊錢，太不精彩，太不驚人了。我甚至有點慚愧起來。
電話再轉下去，我麵對的不再是正規的聯邦agent，而是一段錄音，讓聽電話的人了解不同的犯罪手法介紹。我了解的有幾種：
Con Game：聯手坑人，也就是中國聊齋故事中的"局詐"；NIgerian Letter：尼日利亞詐騙信件……。還有一種聽起來似乎就是我現在遇到的問題：Third Party Transfer，第三方轉手。
天哪，對了，巴黎-紐約-巴黎，我不就是那個不幸的第三方嗎？
電話最後說，了解自己是哪一類受害人後，可以去一個名叫ic3.com的網站報案。我查了一下。這是"國際犯罪報案中心"，聯調局的一個合作機構。
我驚慌尋求的是保護，是解答疑問。得到的建議是網上報案。我慢慢冷靜下來，認清了當前形勢：
一、法國的恐怖分子要通過我把錢分發給他們的肉彈，或者烈士家屬。
二、錢已經到我手裏。
三、這錢不寄回去，惹不起人家（13579主要管移民偷渡，FBI認為問題太小。還沒講定誰來保護我）；寄回去，可能有麻煩。
寄，還是不寄？
人家買我的東西，要我幫忙。我不能要人家的錢。這理由雖然牽強，但是真的理由。我可不願意連夜換電話號碼、e-mail地址……，然後在沒有正式保護的狀態下，以後在恐怖中度日。
我決定，不理會13579的警告，明天一早把匯票存入銀行，估計下午以前可以兌現入賬。我提出現款後就一次把錢匯出去。管他呢，馬上就過年啦。
我終於明白了，那麽多電影裏麵的主人公，麵對生死關頭，都拒絕或者逃離了FBI或者警察的保護，自己去搞一套。原來那是有道理的。保護自己，舍我其誰？
摩裏斯馬上發來e-mail，千萬拜托我一定要分兩次匯。他說，西聯以外，還可以用速匯金的服務。
星期三，年三十。
早上銀行一開門，我就在櫃台上把那四張匯票存了進去。直到下午三點鍾，我在電腦上還沒看見這筆錢入賬。匯票通常都是即時入賬的呀。我想起早上銀行裏收我匯票的那個年紀蠻大的女櫃員，她非常罕見地不言不笑。直到我離開前對她說謝謝，她也沒有回應。
是不是13579采取了對我的"保護行動"，讓銀行凍結了我的賬戶？電影故事裏，有些麻煩就是愛管閑事追求表現的agent搞出來的。
我離開辦公室，到銀行找到分行經理：
"……發生了一件怪事兒，故事以後講給你聽。我就想看看今天早上存的匯票是不是已經入了賬。"
經理查了我的賬戶情況說，一切正常。匯票入賬時間通常很快，但是也有超過一個工作日的：
"……你的信用記錄很好呀，要不要再增加一些房屋淨值信用額度呀？"
我仔細捕捉他臉上的表情。離開銀行，我一麵走，一麵想象他正在奸笑著給13579打電話：
"那家夥來過了。是的，錢我還得扣著!"
摩裏斯給我手機打來好幾個電話，我一律不理。他發來好幾封信，我也不看。
豬年的年三十就這麽在忐忑不安中過去了。
星期四，年初一。
早上，打開電腦上網，發現那四張支票的錢入賬了。心裏那個高興就別提了。我飛快開車到銀行提出現金。然後趕到上次寄錢的那家西聯匯款，填表，把錢一次匯過去。
西聯的小姐接過我的表格和一大疊現金，笑眯眯地計算匯率、計算匯費、數錢……。臨到最後，她向電腦屏幕上一瞥，臉色忽然變嚴肅了。她不看我，轉身叫來她的老板，一個高大健碩的白人男子，指著電腦輕輕地說了幾句話。我聽清楚的就一個詞"third party transfer"。
白人板著臉對我說：
"你的匯款有點問題。你一定要匯的話，我需要你兩份正式的身份證件。除了駕照以外，可以用你的護照，或者社會安全號碼卡的正本。"
我說，就帶了駕照，沒帶社安號碼，用別的證件行嗎。他搖搖手：
"別的信用卡等沒用。這是規定。要你的正式證件備案是一個手續。決定要匯的話，就帶著正式文件再來吧。"
我拿著現金、表格回到家裏。匆匆忙忙給摩裏斯發出e-mail：
"西聯拒絕接受匯款。你們這些家夥是幹什麽的？我要出門旅行了，請別再打攪。來信給我一個地址，下星期我回來以後把支票寄還給你。"
發信以後，我們立即就離開了家。
路上手機響起多次，凡是unknown就不理。旅行畢竟是快樂的事情。再說，歸根結蒂，想起來事情雖然麻煩，但是，是我拿著人家的錢，自己沒什麽損失呀。
三天以後回到家裏。摩裏斯的最新e-mail沒給我地址，還是堅持要我匯款。他說，上次我沒法匯款是因為一筆匯款數額超過了2000美金。隻要分開匯，絕對沒問題。現在他到了倫敦。我可以在西聯或者速匯金，給他或者在巴黎的搬家公司匯款。事情其實挺簡單的嘛。
外麵跑了一圈，心裏平靜下來。按照我的了解，歐洲重視反恐現在不亞於美國。摩裏斯這麽頻繁給我打電話、發信，公然告訴我說從巴黎到了倫敦。看來不是很像恐怖分子呀。於是我回信說，明天、後天我分兩次給你匯款。匯了錢我就把號碼e-mail過來，別來電話了。
星期一上班，一片過年氣氛。同事們相互恭喜發財。我身邊帶著三千多塊現金，打算午餐以後先去給倫敦的摩裏斯匯出一半的錢。午餐前，我上了西聯的網站，想找個電話號碼，把所謂的第三方轉手Third Party Transfer搞搞明白。對方如果不是恐怖分子的話，代價這麽高的轉手，利益何在？
西聯網站上"防範欺詐"（ Protect Yourself from Fraud）欄中，第一個警告就是"切勿給你不認識的人匯款！"
我心中一動。
安全警告"SECURITY ALERT"中第三個事例"決非意外It's No 'Accident'"，花招的名稱是"超付之計"（ Over-payment scam）：
"有人要買你的自行車、汽車，或者什麽特別的器械設備，寄來了超過一定價格的錢，理由不是說寄錯了，就是要請你將差額轉寄搬運公司。
"事實上你收到的是偽造的銀行本票或者匯票。銀行通常會先把錢給你入賬。銀行和對方銀行清賬需要一段時間。這時對方已經拿到了你匯過去的錢。許多時候，連你賣的器械也已經由你自己花了錢寄給了對方。
"明顯值得注意的疑點是：
"對方堅持用西聯匯款方式，接受你匯款的人你完全不認識；
"不像一般人，總想了解你所出售物品的質量、細節，並討價還價。對方關心的隻有一件事情：催促你立刻、盡快把'餘款'匯給他……。"
看完以後，我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疑點一下子全部消散。原來，摩裏斯寄來的是假支票，所以他才不計轉匯代價，慷慨許我報酬，無數次電話和e-mail催促。他要的隻是一個"快"字，要趕在銀行發現假支票通知我以前，讓我把錢通過西聯或者速匯金給他匯過去。
我立即趕到銀行，先把身邊的三千多塊現金存回去，接著找到分行經理，把上次沒講完的故事繼續將給他聽。他聽說我收到的匯票這麽多，先打斷我的話，警告說：
"啊呀，這錢可太危險了！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一定馬上就把錢寄回去！"
我把西聯網站的說法告訴他。他臉紅了一紅，然後認真告訴我，那些錢雖然現在還在我的戶口中，但是銀行發現假支票以後會立即從我賬戶中扣除，並且會有罰款。這段時間大約十天到兩個星期。
損失了前麵1700塊錢的大部分，但是後麵的3400塊錢保住了。僥幸使我能夠心平氣和地檢討自己。
恐怖分子發薪水、撫恤"烈士家屬"；莫名其妙的第三方轉匯，這些都是我的臆測。
13579的建議完全不對路。當時我已經把前麵兩張支票的錢大部分都匯了出去。如果依了他的建議，為了那3400塊假錢，今天我可能還在黑暗中戰戰兢兢過日子，自以為欠了恐怖分子一筆錢，不知伊於胡底。
聯調局的冷淡是對的。這個國家的高層，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已經被恐怖分子嚇壞了，這些年來做出了許多荒唐決策。如果聯調局再對我的報案有一絲重視，就威名掃地啦。
我感謝西聯，尤其感謝第二次我去匯款的時候把我擋回來的那兩個工作人員。世界上誰不知道西聯呢？有150年曆史的西聯擁有超過135000個代理網點，遍布全球近200個國家和地區。代理點包括銀行、郵局、外幣兌換店、車站、機場、商場，甚至雜貨鋪。雖然它匯款製度不完善，但是它用經驗來教育顧客，並盡量用製度堵塞漏洞。
手機響了，顯示unknown，那是摩裏斯。他的聲音還是那樣幹燥、語言破碎簡單，全無人情味，一切都和我心中那個沒有麵目的人渣相符：
"你怎麽把我給忘啦？我已經從倫敦回到巴黎了。你怎麽還沒有給我匯錢？你還是可以匯到倫敦，或者巴黎，你可以不用搬家公司，用我的名字……。你怎麽不說話？……你拿著我的錢，我可以采取法律行動的……。"
我在虛空中想象他的形象，沒有仇恨，隻有蔑視。讓他自說自話了好一會兒我才開口：
"我發現，你寄來的支票是假的！"
"什麽？"
他大叫一聲，就此消聲匿跡。
又過了兩天，我收到印第安納帕裏斯銀行中心寄來的信，退來摩裏斯一開始給我寄來的那兩張匯票。匯票正麵各加蓋了一個黑色印鑒：偽造。
過幾天，我還會收到另外四張這樣的匯票。一切都已經在預期之中。
看過電影Catch Me If You Can嗎？Leonardo DiCaprio演一個風度翩翩的騙子，迷倒無數女人，他是造假支票專家，也是金蟬脫殼的能手。Tom Hanks演一個窮追不舍的聯邦警探。他花費無數精力時間，好不容易抓住了騙子，將其繩之以法。後來犯罪浪潮中發現人才難得，他決定引導騙子改邪歸正，指導銀行、警方分辨假支票。
看電影那陣，我認為那是過去的事情，現在誰還用支票呢。我錯了。
我還有幾個很個人的結論：
存進銀行的錢，即使入了你的賬戶也還不一定是你的錢；
遇到一時不能接受的事情，得硬著頭皮接受，要相信：既有的社會規則是有道理的，好像西聯拒絕我第二次匯款、國安局隻管移民偷渡、聯調局不理會我的恐慌，冷靜地通過電話將我引導到網上報案……。回想起來，我不得不承認，這些都是對的；
受到威脅的時候，人會變。我向來厭惡曼哈頓到處張貼的鼓勵告密的反恐廣告，有那麽幾天看著就覺得親切；
但是，隨便什麽事情都和恐怖活動聯係起來的話，必錯；
個人在社會中是微弱的。求救的時候，你覺得誰可以保護你，誰就讓你覺得可愛；
打電話報案前會很緊張；
Technician不全屬於工業，不全是技術員；
我電影看多了，但以後還得繼續看。很多知識都是從電影裏麵來的。這些知識有用，有時候不完整也沒什麽；
電影裏麵，所有的犯人、證人、受害人都不聽特工、法官、上司、警察……的話，不願意受他們的保護，事到臨頭總是亂說亂動，自搞一套，通常結尾還不是很壞。這些電影多數都是喜劇，有道理；
我平白損失了差不多1700塊錢還特高興，那是因為我避免了後麵的3400塊錢的損失。平時的人不會這麽豁達；
要多讀多看兩類文字：1、西聯把一再發生的欺詐公式作精確描述的那一類告示；2、像我這樣的受害人寫的報道。
2008年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