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五:寶光流轉的瘦金書
(2007-03-22 07: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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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金體,又名瘦金書,是宋徽宗趙佶所創的一種字體。
平時所常見到的瘦金體都不大。這種字不纖而細,剛柔相濟,俊秀挺拔,鋒芒畢露。機械製圖寫鋼筆仿宋字時,我就會想起瘦金體的優雅。
那次在中華瑰寶展中看見了宋徽宗所寫的一個瘦金體大條幅,大受震動。
這個條幅高一尺餘,寬一丈。上下兩字,從右到左,是一首五言律詩。每個字都是約五寸見方,筆劃有成人的手指粗細。那些筆劃直如在空間飄動,相互輕擊,似蘭筋又如竹葉,有風聲還有芳香,叫人說不清,這是書還是畫。
走到近旁,可以感覺到有種難言的優雅光彩在向四下隱隱輻射。被這種光彩一射,我頓時想起來:有人把宋徽宗趙佶比喻為一隻蚌。原因是蚌殼裏有一粒光輝不朽的珍珠。
這首詩是:
濃芳依翠萼,煥爛一庭中。零露沾如醉,淺霞照似融。
丹清難下筆,造化獨留功。舞蝶迷香徑,翩翩逐晚風。
我幾次到大都會博物館去,每次都在這幅字前徘徊良久,甚至把鼻子貼在玻璃罩上,想象那位肯定“望之不似人君”的皇帝,當年應該就在我現在站立的這個位置揮毫。想像中,其時必有飄飄仙樂和落英繽紛相伴,真是難以名狀的風雅啊。第四次去的時候,見到這幅字換成一幅黃庭堅的字,心裏生出來一種莫可名狀的濃濃惋惜。
那次所有展出的四百五十二件珍寶之中,我最心折的就是趙佶的這幅字。
宋徽宗是大師級的花鳥畫家,作品不落前人窠臼;有獨創足以萬古留芳的瘦金體;寫的詩清麗可觀,是公認的詩書畫三絕。乾隆的道行和他相比,其間真不可以道裏計。
然而,乾隆福澤深厚,在無數的藝術瑰寶的簇擁下舒舒服服做了六十年皇帝,活了九十幾歲。宋徽宗出身帝王之家,做了二十五年的皇帝後,竟舉家被異族擄掠北上,過了九年淒慘無比的生活,最後踞坐在泥塗之中默默死去。兩個皇帝的命運相差太大了。
徽宗本身待百姓並不苛刻。元宵夜看燈,他傳旨在端門賜酒給百姓。有個少婦把用過的金杯藏在懷裏,被官員抓住,送到皇帝麵前。皇帝問她偷杯的原由,她不慌不忙地吟了一首“鷓鴣天”:
“月滿蓬壺燦爛燈,與郎攜手到端門。貪看鶴陣笙歌舉,不覺鴛鴦失卻群。天漸曉,感皇恩,傳宣賜酒飲杯巡。歸家恐被翁姑責,竊取金杯作照憑。”
宋徽宗見此女子風雅可喜,就乾脆把金杯賜給了她,還派衛士把她護送回家。
宋徽宗和名重一時的才子周邦彥、名妓李師師之間的一段三角戀情,更是曆史上著名膾炙人口的香豔故事。
周邦彥擅長寫詞。每有新作,京城娛樂圈內馬上就會傳唱起來。一晚他正在李師師家中,宋徽宗突然來訪。他不及躲避,祗得藏身在李師師的床下。
徽宗帶了一些江南進貢的新鮮橙子,興衝衝地來看李師師。李師師纖纖素手用銀刀破橙,再按當時習俗,在橙子上灑一點點雪白的鹽粉,進呈給徽宗。兩人說說笑笑,不覺已是夜深。李師師明知周邦彥藏在床下,卻不得不對皇帝表示體貼:
“今天晚上你還要去哪裏呢?城上已經敲過了三更,路上霜濃,馬蹄都會打滑,不如,……就留下來吧?”
過了幾天,京城流行的一闋新詞《少年遊》傳到了皇帝的耳中: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這就是那晚床下才子的作品。
徽宗心知肚明,當即以“職事廢弛”的理由,限日將周邦彥逐出京城。
幾天後,皇帝又去看李師師。正巧李師師為周邦彥餞行去了,等了好久才回來。徽宗見她淚承於睫,難掩哀傷的樣子,心裏更是忌妒。
李師師畢竟是得寵的人。她索性將周邦彥在別離時所作的另一首詞《蘭陵王》也唱了出來。由於周邦彥在新詞中並無對皇帝將他放逐表示不滿,倒讓徽宗反思起來,生出了愛才之意。宋徽宗當即傳旨把周邦彥召回,並讓他擔任了文化部門的高級職位:大成樂正。
高陽的《少年遊》寫的就是這個故事。
宋徽宗是否象書中所說的那樣,在給周邦彥升官的同時有個“但是,此後不準再和李師師來往”的“但書”,就沒人說得準了。
故事歸故事。宋徽宗做的實事還在藝術上。
據記載,宋徽宗曾親自花了三年時間,臨摹了漢朝毛延壽以降十七位大畫家的作品。還編了一套從三國時期曹不興到宋太祖時黃居采的作品集,共一千五百件,分為一百套,名為《宣和浚覽集》。他自己的作品也按照花鳥蟲石分類裝訂成冊,總冊數愈千。
他是個成功的藝術家和藝術創導人。他也是個失敗的皇帝。
趙佶做皇帝,在政績上乏善可陳之外,更由於任用了壞人,給百姓帶來了深重災難。但偏偏他做人有點意思,在藝術上有極高的造詣。時光推移,老百姓反正在哪一個朝代都受苦,千年以後,宋徽宗時代百姓的苦難早已經默默地溶入曆史長河。凸顯在後世的祗剩下了他的藝術成就,宛如一粒光輝不朽的珍珠。民間傳說中他的那些風流韻事,變成了珍珠周圍流轉不息的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