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老師

　　十月上旬我回到國內。姐姐告訴我，她在看望一位老師時，由於姓氏特別，引起了那位老師的妻子，也是一位老教師的垂問：
　　“我從前在XX中學，很喜歡一個學生，也是你這個姓氏，他的作文……。”
　　慚愧，慚愧，那個學生就是我呀。
　　今年是那所中學建校一百周年紀念。我刻意推遲回國的時間，為的是回避這個日子。
　　忽然發現，關於從前的自己和從前的學校，記憶竟然是不同的。
　　重重迭迭的記憶之中，我隻記得自己的童年、少年時代有無數的快樂。但是想到學校，卻都是陰暗苦澀場麵：目的完全是為了斷絕“家庭出身不好”學生求學上進之心的階級路線、隔離師生和教學的文化革命、切割師生以至骨肉親人聯係的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運動。
　　老師跨越數十年時空的殷殷垂問，像一縷穿透雲層的陽光，我才想起來，除了沉重黑暗的一隅，在我深心之中留存、無人無物可以剝奪的少年求學時期快樂，發生的地方不就是在學校嗎。有此一想，好像水閘打開，記憶中汨汨流出清泉，糾正了我心裏潛藏多少年而不自知的不平衡。
　　當年我同班的有省委第一書記的兒子等幾個高幹子弟，各科老師相當優秀。我原來的想法是，我們另外的學生就是一群陪讀生罷了。現在才發現，原來老師還記得幾十年前一個孩子的作文。我的心為自己的偏狹有點微微發痛。
　　有個學期，老師讓全班第一美女坐在我旁邊。那真是我的一段黃金時代，上課的時候老是忍不住和她說話……。到了學期末了，收到成績報告單和“品德評語”。雖然大節不虧，但是，老師說：
　　“……這個學期，上課和同桌同學說話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老師還有什麽事情不知道的！想起來，她在為這個小公雞似的輕狂少年寫這段評語的時候，臉上一定帶著一絲溫和微笑在想：
　　“小小武生有疾，小小武生好色。”

　　聽到我姐姐的話以後，我有點沮喪：混了這麽多年，怎麽就沒有什麽寫一本大大的書可以拿給老師看！等我寫出自以為過得去的作品來以後，還有炫耀的機會嗎？ 這時候，老師的親切微笑異常清晰地出現在我眼前，連她的聲音也來了，完全和當年一樣柔和：
　　“嗬嗬，老師沒有期待當年能寫出好作文的學生都成為作家的呀。就當我是一個老朋友吧……。”
　　下次回國，我得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