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生盜江湖

武生者,盜江湖之吳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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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前顧後

(2007-01-15 08:26:50) 下一個
  中國人講究深度,罵人不例外。“他媽的”講的是一個有深度的器官;“操他媽的”就直接向深度進發;“操他奶奶的”、“操他十八代祖宗”等還有曆史的深度。美國人罵人話就粗糙多了,不過兼顧前後,翻來覆去“操你”和“屁眼”兩句。難怪我們中國人老是笑話老美“膚淺”。不知道的是,有沒有老美笑話中國人“顧前不顧後”?
  顧前不顧後,或是重前輕後,是我們的特點。我們對於自己身體各部分,向來區別對待。
  我們最要麵子,對直接出麵和世界打交道的麵孔、五官、手背、手掌、指甲,甚至頭發,時時照拂,處處關心,比當年曹操待關公“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還要周全。
  間接呈現給世界觀賞的體型也受重視,年輕人鍛煉,中年人束腰,大家減肥。而且愛屋及烏,不惜花大價錢按照季節、場合、潮流配上各種衣服、鞋子和飾物。
  主司傳宗接代為名,享受極樂快感為實的生殖器官,好象故宮的紫禁城一樣神秘,輕易不讓外人參觀。多少人食補、藥補,大半投入這個特區。台灣有特別為男士這個禁區設計的帝王功,生殖器上由輕到重吊鐵錘。失敗不算的話,成功的真的很可觀。最近就剛看到有用這個器官拉汽車、拖飛機,向前再向前表演的報導。
  我們的後部,排泄廢料廢氣的肛門,就不同了。它是全身最受到歧視的部分,還有個帶歧視性的別名:屁眼。
  小時候第一次聽到不斯文笑話,取笑對象就是屁眼。那個笑話講三個女婿做打油詩比賽,描述嶽父的馬如何的快。前麵做陪襯的斯文部分統統忘記了,隻記得那第三個女婿的打油詩是:
  丈母娘放個屁 / 丈人騎馬到諸暨 / 跑去又跑來 / 屁眼還沒閉。
  諸暨是我的祖籍。我知道,講故事朋友不是和我這個小朋友套近乎。為的是押韻。
  這個笑話很高明的一直在前麵布置張力,直到說出“屁眼還沒閉”這最後五個字,聽眾意外地一楞後,笑聲才暴發出來。不過,讓這個備受歧視,少見光明的器官,和英武瀟灑的奔跑專業戶駿馬來比速度,這不是大大的強人之難嗎?
  屁眼和肛門這兩個詞不能登大雅之堂,究其因,除了其主司排泄的廢料廢氣氣味不行之外,另有一個因素是,有一部分人用它兼任泄欲器官,還有人用它藏毒藏黃金美鈔走私。報紙上三日兩頭有關於這些猥瑣功能鬧笑話或是觸法的報導,使得它畏畏縮縮的抬不起頭來。
  《笑林廣記》中有一段古時候警告屁眼不務正業危險的故事:
  某人的家後門有個大糞池子。有人發現,那人每天早上都要拿一根長棍子把糞池裏麵一段段的大糞撈到旁邊,搗碎,就好奇地問他幹什麽。他說:我家就住在旁邊。我不這麽做的話,人家會以為這些這麽粗大的糞橛子都是我拉出來的。
  現代中國人對於肛門的揶揄偶有所聞:
  有個大畫家得了眼疾,非同小可,不久由一位眼科醫生治愈了。畫家非常感激,由此創作了一幅大大的油畫:一隻維妙維肖的巨大眼睛,瞳孔中端端正正地坐著一個人,就是那眼科醫生。油畫首次展出那天,醫生應邀前來觀賞。他在那幅油畫前徘徊良久。畫家過來,問他觀感如何。醫生感慨不已:我如果當年在醫科大學選做痔科醫生的話,今天我在畫上就坐在一個屁眼裏了。
  中國人講究看相,渾身上下都有得看。國內現在百業繁榮昌盛,北京人藝一位朋友告訴我,他們外出演出時,經常找異人奇士看相。在某城,許多人都慕名而脫光衣服請人看過“全相”。
  相法上,從麵孔、頭顱、須發、眉毛、眼睛、印堂、鼻梁、人中、法令、耳朵、口唇、牙齒、舌頭、髭髯、魚尾、頸項等,到手、掌、足、背、腰、腹、胸乳、臍等,都有無數說詞與理論。不過一涉及肚臍以下,正經八百的理論就少了。相書中談下部,多數隻說“腰欲端闊、臀欲平圓”,“臀高而腰陷者,主賤;腰高而臀陷者,主貧”。
  說到後庭的寥寥可數:“穀道急而方者貴”,就是說,屁股眼要方,所謂“大便細而方者貴”。不但拉出屎來要“細而方”,拉得慢更妙:
  “大便遲緩者,富貴;速者,賤。”
  肛門怎麽會方呢?其實是肛門上長了痔瘡,所以拉出大便有棱有角,細細長長的,其截麵有時確實十分近似正方形。這時候,大便自然非遲緩不可。
  搖頭擺尾的念書,除了“紅袖添香夜讀書”的風流之外,“馬上、枕上、廁上”的瀟灑是中國文化人所公認的。騎牛讀書也是用功向上的表現。牛犄角上掛一捆書,任由它慢吞吞在鄉間田野上走走停停。這點瀟灑容易。盡管沒有馬可騎,我很小年紀的時候就已經自動做到了“枕上、廁上”這三分之二。我的祖母常常忍著臥室裏熏人的臭味用杭州話向我警告:
  “你在馬桶上坐了半天,屁股已經熏得墨墨黑啦,還不起來!”
  話雖嚴重,其實聲音裏充滿了對我努力追求富貴的讚賞之意。
  天長日久,廁上讀書的後果是,我充分具備了理論上富貴的條件:“穀道急而方”、“大便細而方”、“大便遲緩”,但是迄今仍然在等待富貴之中。已經得到的是令人痛苦不堪的痔瘡。
  有雲:十男九痔。可見同胞們追求富貴是如何普遍和殷切。
  這天在紐約遇到久違多年的友人老馬,商量一起吃飯慶祝重逢。地點最後在專門吃川菜的“朵頤食府”。
  選擇吃川菜有微妙的經過:我是為了痔瘡不敢吃辣,但又怕老馬愛吃辣為我犧牲。所以先問:
  “你吃辣吧?”
  老馬一聽,以為我愛吃辣,於是回答:
  “可以啊!”
  我心裏一驚,今天得舍命陪君子了。去吧,就去法拉盛的川菜館朵頤食府吧。
  其實,老馬的情況和心理和我一樣:既然多年不見的老友愛吃辣,奉陪吧。到時候克己一下就是了。
  結果,我們在朵頤食府叫了好多兩個人都不敢碰的酒菜。酒菜上來了,互相謙讓不已,才知道原來如此,不禁相顧莞爾。這頓飯我們都沒有吃什麽,兩人臭味相投,任由麻辣火鍋在眼前翻騰,我們心如止水,顧自己談了半天的痔瘡。
  說起痔瘡,老馬識途,曆曆如訴家珍。他有曆史記載的長輩皆有痔瘡。他的祖父因為有肺結核,結核菌感染在痔瘡上,演化成瘺管,俗稱“老鼠偷糞”。
  老馬有子如玉樹臨風,讀書有成,新近娶了嬌妻。這個兒子就是老馬當年在上海痔瘡手術取得勝利以後,馬太太一索得男而生的。
  多年前的往事曆久彌新。現在他是一個“前痔瘡患者”。飲食行為都為了這個器官的平安而克製謹慎。痔瘡的本質據說是一種靜脈曲張。大便時這個部位充血。不謹慎的話,舊時痔瘡的地盤上就會出新問題。
  痔瘡必須動手術:
  “你想想,手上長了六個手指頭的話,吃藥能吃掉一個嗎?”
  老馬當年深受痔瘡之苦,象大多數人一樣不想動手術。醫生就是用這樣雄辯的說法打動他的。
  人都怕痛,怕麻煩,韙疾忌醫。身不由己地走到醫生手術台前的道路,大家差不多。老馬的痔瘡知識令我茅塞頓開。
  我說,我有醫療保險,在美國動手術如何。
  老馬點頭又搖頭。他蘸著火鍋裏我們沒有碰過的的紅油,在餐巾上畫了一個圓形的肛門示意圖,紅豔豔的很形象。
  痔瘡長在肛門四周。美國醫院的手術,是將痔瘡完全削除。美國動手術設備固然先進,但是痔瘡所在部位神經密集,極為敏感。萬一有一點偏差,傷害了括約肌的功能,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這樣“萬一”的例子身邊就有。他的一個同事在美國醫院動了痔瘡手術以後,就被“雙規”了:每天必須在規定時間做一套規定動作的體操。做完以後才大便。此外,平時日常服藥飲食還有不少條令要遵守。
  從餐館座位對麵的鏡子中可以看見,這個故事把我的臉嚇白了。
  我相信老馬的說法:中國有專門的痔科醫生。每人動手實踐的次數極多,所以經驗豐富。美國有心髒外科、複健外科、整形外科,但是好象沒有專門的痔瘡外科。印象中的美國外科醫生什麽都做。退一步說,就是美國的外科醫生有專攻痔瘡的,其實踐機會、次數一定沒法和中國相比。
  “中國人的手術不是這樣做的。”
  中國治療痔瘡的基本手術叫做結紮,就是用藥線把痔瘡紮起來,等它自己枯萎脫落。
  “如果這是一個鍾,” 老馬指點著那紅色示意圖,“就看你的痔瘡長在哪一個部位。長在六點,或是十二點的部位,會非常痛苦,因為神經特別叢密。其它部位就好一些。”
  那示意圖太直觀,老馬描述又太清晰。想到這樣椎心刺骨的痛苦,鏡子中我的臉又變成了黃色。
  “那……?”
  我還想問問有沒有其它道路可以曲線一下。老馬吞下一大筷綠白相間色彩悅目的“西芹百合”,回到了起點:
  “還是這句話,你想想,手上長了六個手指頭的話,吃藥能吃掉一個嗎?”
  我實在怕痛。如果不是痔瘡越來越咄咄逼人,我一定會照以前一樣繼續拖下去再說的。去年夏天,痔瘡開始出血。我知道是飲酒過量所致。出血的情況有一點恐怖。有幾次,那血噴射在便池壁,聲音竟和小便相仿。
  經朋友介紹,我看過一個在紐約的中醫。那是一個來自廣州原本做西醫的老先生。他仔細檢查以後連連搖頭,說我的內痔已經發展得很嚴重,左上方一粒有兩個大拇指頭的大小。右下方的有一個大拇指頭大小。所以排便困難以外,脫垂出來要很久才能縮回原位。
  他的意見和老馬一樣,必須動手術。他本人愛莫能助。
  我終於找了一個可以治療痔瘡的外科醫生。等輪到約定的日期時,適逢我的痔瘡處於比較收斂的時期,沒有出血。醫生建議我“別著急”,先做一個大腸鏡檢查,裏外都看一下。
  大腸鏡檢查時,我從屏幕上看見自己腸子裏麵的景象,五顏六色的和遊覽桂林蘆笛岩或是浙江的瑤琳仙境地下岩洞沒有什麽兩樣,不由得攝影留念,心曠神怡。醫生自誇獎我的腸子“很好”,握著我的手依依不舍,要我過五年再去。我們很默契地把治療痔瘡的要務又延宕下來。
  我知道,我還是怕痛怕麻煩,下意識裏一直千方百計在延宕痔瘡的最後終結。延宕的結果是,痔瘡還是一再發作,出血,發炎疼痛。
  我決定回國去做痔瘡手續。定了二月初的機票以後,才發現問題:二月初是中國的農曆新年,國內大家放假,醫生也放。我回去的話,最早動手術的時間是我假期臨近結束的時候,然後還要住大約一星期左右的醫院……。
  我被一個治療痔瘡廣告打動。這時候距離我回國還有三個星期。廣告說:
  “憑專門實學及數十年臨症經驗,精理肛門病,不用開刀,簡捷無痛,不礙工作,行動如常,男女內外痔瘡,屙血,無論便後帶血,滴血或血流似箭,當天止血止痛,三天痔核自動脫落,一星期康複……。”
  這廣告說的和我的症狀相符,而且時間經濟。既然時間來得及,我決定去試一下。
  我心裏不是很相信廣告上“簡捷無痛”的說法。深入我心的是老馬在朵頤食府畫的紅圈,以及“六點和十二點最痛”的說法。我準備承擔痛楚。使我難受長久的痔瘡能治的話,痛苦一下也是沒法子的事。“長痛不如短痛”嘛。
  事實使我非常意外和吃驚,那竟然是我這一生經曆過的最愉快的醫療經驗。首先是完全沒有預期的痛苦。其次是痔瘡消失速度快。為期兩周的療程中,我可以自己決定每天或者隔天到醫生診所去,每次大約二十分鍾。
  我在臨上飛機前兩天結束療程時,腫大的痔瘡已經消失。每天大便都讓我回憶起兒童時代的大便經驗。那時我大便不看書,每次大便大約用二十秒鍾,一切清潔溜溜。現在我又是這樣了。
  我象大多數人一樣,生活中總是不能嚴格“遵醫囑”,而且對醫生的話難免陽奉陰違。大男人行走江湖,雖說沒有酒色無度,但是晝伏夜行的辛苦,偶爾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應酬是免不了的,更別說做不到許多“吃什麽不吃什麽”的禁忌。幾個月下來,我在中國美國水裏火裏經受考驗,“後門”情況不變。套一句老美的話就是:So far so good。
  瞻前顧後,我的心得是兩條。首先是運氣。其次是治好病以後要珍惜維護身體。
  找到一位有本事有絕活的醫生,在極短的時間裏沒有什麽痛苦就治好了我的病,是我的運氣。有哪位朋友想看病盡可以來問我,試試自己和這位大師有沒有緣分。
  治好病以後,雖然不一定做得到嚴格遵醫囑,但是大致上要知道如何維護保養你的“後門”。我覺得第一要務是通過飲食、生活習慣和藥物調理,使得大便柔軟,如此而已。珍惜失而複得的健康,感激上天好生之德的話,做到這一條是非常容易的。
  (武生注:今天忽然發現,走廊同文長時間坐在電腦前的人不在少數。有痔瘡怎麽辦?陡然就想起了這件往事。那是唐人街東百老匯來自台灣的劉醫生,我的半個同鄉漢口人。五年前我治好病以後感激涕零,真想送塊金匾給他,算算錢不夠,隻好寫此文發表在報上代替。可惜的是,劉先生近年已經不再行醫。此文剩下兩個作用:紀念一個好醫生;給患了痔瘡還在治療中的朋友一點希望和安慰,叫做“寫醫生止痛”吧,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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