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讀到關於八十年代詩歌演變的文章,尤其關注的,是八十年代中期所謂“後朦朧”的一撥詩人。我的詩歌閱讀,由於留學停頓在1982年,需要補課。九十年代中期,曾經從一位經營書店的朋友那裏借閱過厚厚兩大本後朦朧詩的選集。由於收得太多,反而不大容易讀下去。印象裏,地域的差異在此時凸顯,比如四川,上海詩人與北京詩人在語言,風格上的截然不同。這一撥詩人大都是六十年代生人,當時正值青春,寫詩本是年輕人的擅場,而詩情多半隨歲月煙消雲散。在曆史上的大多數時代,成長的過程,便是幻滅的軌跡。
從青年走到中年,我其實並無多少對往昔的懷念。而且,我一直不傾向於為逝去的年代塗玫瑰色。關於當下一些文章對二十世紀上半葉或八十年代的向往,我是相當懷疑的。我總覺得,做為個人,身處晚近中國曆史的任何一個時代,都該有批判懷疑的態度。八十年代中期雖然詩人輩出,流派紛紜,卻不脫當代中國文學的特色:作家很多,令人難忘的作品很少。
喜歡什麽樣的詩,事關個人審美趣味,是最不一定的。不過我以為,很多好詩,出自不廣為人知的詩人之手;而許多身負盛名的詩人,往往照樣敗筆連篇。新詩如此,古詩其實亦然。二十年前,很偶然的機緣,讀到周澤雄的詩,還有一本《海上詩刊》,獨特的風格文字,令人激動。如今澤雄兄以文章為世所知,卻很少有人知道他曾經寫很好的詩。《海上詩刊》的來龍去脈,我一無所知,最近才曉得它曾在滬上頗具影響,而如今大概鮮為人知了。
讀了《海上詩刊》,便有這一闋隨意的模仿之作。寫在一張極薄的信紙上,夾在一個筆記本裏,隨我飄零,竟未遺失,於今就有了些個人記憶珍藏的意義。近日在網上又和澤雄兄神交於萬裏之外,筆談往事,都是恍如隔世的感覺了。
我已忘卻自己曾寫過“抱著夢的骨灰盒”這樣的句子,如此說來,幻滅早已發生,槍聲隻是一個過程的完結。難怪在後來的日子裏,我更多地變得遲鈍。我也無法想起自己究竟有過怎樣的夢,以至時常懷疑是否曾經心中有夢。事實上,在我回首兒時,竟一個童話故事也記不得。
讀《海上詩刊》有感並想起金斯伯格的《嚎叫》(寫於1986年)
在林莽感覺曆史就象在城市呼吸水泥
而五千年的龍卷風如訴如泣
思想是一支用舊了的陀螺春天默默來臨
夾起黃河長江的大陸正滾滾發情
那個夢見蝴蝶老者的遺傳因
翻騰在計算機世紀末的不眠之夜
河水在鬆動河床進行新的繁衍
寫著最最最嚴肅的思想我用大蒲扇打死了一支蒼蠅
一群時代的私生子穿著文化人的短褲
他們寫詩哭笑想畫一幅人生的裸體
穿過人群的沙漠抱著夢的骨灰盒
歲月的皺紋悄悄走近鏤空的眼睛
今年夏天這麽熱還是去尋找啤酒吧
於是淚光與笑容僅僅成為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