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橋 - 李大興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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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是忽悠人的東東:有感於《民主是個好東西》

(2007-01-13 11:37:38) 下一個

    2006年的最後一天,一場四,五公分的小雪,恰夠將北京變成一個道路泥濘的城市。還好天不太冷,沒有結冰,車輛尚能徐徐直行。雖然如此,六公裏多的路也開了四十多分鍾。載我的出租車師傅照例開始罵罵咧咧,罵天氣,路況,貪官汙吏,...照例語言生動,說得我直樂他自己也樂了。“拉了您這趟,我就回家涮火鍋,不幹了!”這位師傅方頭大耳,福相年青。我操著已經沒有味道的京腔誇他少興,“都四十二了,兒子都快高中畢業了。”怎麽保持年青呢?“每天罵罵就好了,有事兒不積著。”於是他繼續竹筒倒豆子般地把不順心的事不平的氣抖落出來,直到我下車,才冷不丁找補一句:“說來說去,就是得民主。”說得我一愣。
    北京的出租車司機之愛議論時政,是中外皆知的。有時候聽著很痛快:誰能說老百姓的覺悟不高?九十年代以降,保守傾向在讀書人裏蔓延,其主要的理由無外乎民智未開,需要先普及公民意識的教育,方可走漸進憲政雲雲。另一種流行說法是先要有一個足夠有力的中產階層。說來說去,總讓人想到八十年前的訓政理論。在這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國度,精英不分朝野,潛意識裏都居高臨下,以啟蒙者,引路人自任,以百姓為愚民,很少意識到自己也是在愚民教育裏長大的。
    那天的小雪,讓我想起上一次在北京遇雪,是1997年1月2日。從首都機場到家,在雪上走著之字足足開了兩個小時。兩年後,1999年1月1日,芝加哥下了超過半米的雪,市府緊急出動所有的人力與掃雪車,次日道路暢通無阻。不久後戴利以高票連選市長。此前十年,另一位市長曾多少因應對大雪無方而敗給了戴利,真是成也下雪,敗也下雪。而北京的雪後路況,十年後有多少改善呢?

    在北京的日子裏,沒有多少時間上網,回來才知道俞可平先生的一篇文章,在海內外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關注。找來讀一遍,說得似乎有些道理,也似乎沒有什麽新意。看來,與其說是文章本身,還不如作者的身份更具新聞效應。在網上看到俞先生的另一篇論現代民粹主義的文章,提到1990年就任秘魯總統的“佛基摩裏(Albert Fujimori)”,倒真讓我緩了一口氣才明白這是指那位國際上頗為有名的日裔總統藤森。身為中央編譯局副局長的俞先生,似乎不該如此粗心吧?
    我讀史書,常提醒自己留意曆史敘述與曆史本身的區別。如此,便慣於換個腦筋閱讀。比如,我們經常歌頌那些敢於逆鱗直言的人,換個角度看,不正說明大多數人是善於揣摩上意順著說話麽?我傾向於所謂傳統往往是榜樣的反麵。讀書人揣摩上意,由來已久。文革裏有許多篇評論員文章,一發表就讓底下人琢磨好半天到底是什麽動向。所以,俞先生大作鬧出的動靜,倒也不足為奇。

    上網以來,不知不覺間與時俱進,比別人慢好幾拍地學會諸如“忽悠”,“悶騷”,“惡搞”一類的時尚語。曾對朋友說,近代史上最忽悠人的詞無過於“民族主義”,“革命”,“民主”等等。世事滄桑,從受欺負到想崛還待起,民族主義始終是主旋律或曰忽悠人的話語製高點。在穩定壓倒一切,物質壓倒理想的年代,革命是誰也忽悠不動了。還剩下一個“民主”,美麗而危險,好似《圍城》裏的唐曉芙,是勿碰我與勿忘我的完美結合。這樣一個東東,很容易就把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尤其對於那些心還未老,尚存夢想的人來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美人與蒙汗藥的區別,在當代並不易於分辨。
    如同美人看長了不免少感覺,愛情大多難以持久一樣,什麽事兒老忽悠就會疲憊。從孫中山到蔣中正再到後來,都是走的列寧式革命黨的路子,民主被用來忽悠,功能近乎蒙汗藥。時人常引用1946年重慶談判前後的文章與文件,以印證曾經有過的追求,殊不知章詒和女士的老爹那一撥就是這麽著給忽悠進去的。而真實的唐曉芙一直隻是看上去很美,究竟是怎麽回事其實誰也說不清。到了什麽都可以忽悠以至惡搞的年頭,假做真來真亦假,於是自己從不覺得自己墮落的陳凱歌導演也忍不住長歎:“人怎麽可以墮落到這個地步?”

    我雖然天生與儒學性格不合,倒還膺服孔子不語亂力怪神的原則。我沒有讀《易經》的才氣,又看不明白《推背圖》,隻好和沉默或焦慮的大多數一起,麵對未來一片茫然。在我看來,曆史是一齣角色眾多,情節亂七八糟的戲劇,能將其一部分看個差不離就很不易,更罔論從中找出因果關係,進而推之演之了。當今的曆史熱,又何嚐不是出自關於未來的茫然呢?人們常犯的錯誤是誇大自己認識曆史的能力並試圖用曆史去預測未來。然而,在摸著石頭過了這麽多年河以後,幾代人早已摸暈了,一起繼續摸下去也是很正常的事。
    既然還在摸索,那麽被忽悠甚至惡搞也就在所難免。關於人性,我從不樂觀,但我也同意向美之心還是會一代一代地存在,遠不僅限於讀書人。我夢見一條長長的,黝黑的隧道,兩邊有許多扇門,推開門可以看各式各樣的房間。有的房間是莊重的會場,眾人拿著筆記本做凝神傾聽狀;有的房間是粉色的綺麗,微香的煙霧裏隱約可見酥胸半露;有的房間是掛著莫奈的書房,戴著眼鏡想當書生的人坐著憧憬紅袖添香;大多數的房間裏,隻有一張再普通不過的床,人們在那裏做著南柯一夢,夢裏鈔票嘩嘩響。你走進任何一個房間,可能就不會再回來。也許正因為如此,沒有人知道這條隧道去向何方。

    還是學一下馬克吐溫《敗壞赫德堡的人》最後一句話的句式吧:讓我們被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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