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飛馳的窗口
靜止的天穹
轉瞬即逝的幻景與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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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紙已經發黃的筆記本上看到這幾句,該是在從東京到仙台的新幹線高速列車上寫的。那是第一次坐那麽快(時速200公裏)的火車,第一次看異國的風景。中年以後無論乘飛機還是別的,絕不再看風景,隻想找一個舒適的姿勢睡覺。
數年前一次出差路經仙台,隻有不到兩個小時,來不及見誰事實上我也不想見到舊識。唯一能做的是站在仙台驛(日文“火車站”名“驛”)外的高架人行道上,想起青春列車,那時的敏感多思,年青困惑,“重來回首已三生。”
去國20周年那天因接個朋友去了我家附近的小車站,平常都是開車,極少到火車站的。車站不象機場,總能使我想起一種背著背包沒有太多目的的旅途,而伸向天邊的鐵軌也會喚醒歲月。那天夜裏,我寫了一段隨感:
“二十年前的三月二十九日﹐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乘飛機。一架伊爾62型客機載著我們一行二十人飛往東京。在飛機上﹐大多數同學或由於暈機或因為離愁而食不下咽﹐我卻興致盎然﹐胃口大開﹐吃了兩份飯喝了四盃咖啡。一九八二年春天﹐我很年青﹐很想離開故鄉遠行﹐很喜歡寫詩﹐很容易有沉重惘然憂鬱的感覺卻在寒冷的季節也寫得出“冬日的長風/飛起明亮的翅膀”一類的句子。一九八二年春天﹐沒有電腦﹐股票﹐汽車﹐房子﹐能夠抱著一個磚頭式錄音機聽英語九百句和鄧麗君已是奢侈。那時北京的公園晚上很靜遊人很少﹐也沒有人搶你的錢包。所謂青春華年美好時光﹐也就是那些和女孩﹐朋友們度過的或溫暖或奔放的晚上。
二十年後的今天﹐我在寒峭的早春黃昏等待火車。陽光還很明亮﹐假日的車站停車場空空蕩蕩。我知道會有一些朋友來一起下棋﹐像十歲時那樣沉浸在遊戲裡﹐不會提起裁員﹐兒女教育﹐中年危機之類的話題。雖然時光飛逝﹐那些曾經親密的人們或遠在天涯或音書隔絕﹐等待的感受倒是沒有改變。改變的是如今我的幻象是以為知道會有甚麼發生也不期待甚麼﹐過去則是不知道而期待著。這個春天﹐再讀舊日文字覺得太誇張了些﹐再看周圍的世界覺得每個動蕩的時代其實仍然瑣碎。懂得了樹猶如此的感覺﹐大悲大喜也就是偶然造訪的情緒。這個春天﹐我已經過了不惑之年但沒有覺得比二十年前智慧﹐已經沒有故鄉也很少寫詩的衝動。我在網上遊逛但從來不玩股票﹐我喜歡在高速公路上吹著風好像很自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