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荒野,如果我能夠選擇,無論是工作生活,還是旅遊,我一定選擇大自然了。
我也得老實承認,在美國,十年來,一則忙(白天),二則怕(夜晚),我並沒有多少城市生活的體會。
人們說人生如旅,對美國的城市,我真是個過客了。
過客匆匆,可是我還是有些城市圖景藏在心裏,那麽就讓我選幾幅,描繪一下。
(一) 兩個賣藝人
說起兩個賣藝人,就要說起五大湖之行。
我的五大湖之行,心在山水之間。二十三天,六千裏路,我沿著美國北方五大湖的湖岸,順時針繞了一圈,白天在陽光清風中驅車飛馳,夜晚則在青山綠水邊紮營。
我經過芝加哥,卻停下來,住了三天。
其實這幾天我幾乎什麽都沒有做,大多數時候,我都在芝加哥最著名的密西根大道上。
(從密西根湖上看芝加哥)
每天下午,四五點鍾,我總坐在一個小咖啡店門前小憩。幾步外,人行道另一邊的街角邊的小片空地上,席地坐著一個彈吉它的賣藝人。他背對著街道,半低著頭撥弄著他的吉它,象是很專注,看那手法卻很隨意,我坐在這邊,偶爾幾下叮咚聲穿過街市的嘈雜隱隱傳來,倒也不難聽。他的吉它盒張開著擺在麵前,裏麵既沒有什麽錢,來來往往的行人,也不見有誰停下來聽他唱歌,而他似乎也並不在意。
我就和他這麽默默相對著,頂多偶爾他抬起頭來,和我點頭微笑。有一天我買咖啡,順便多買了一杯,走過去放在他的身邊。他點頭微笑,道謝,說,他要給我唱一首歌。
我道謝。他略一沉吟,彈著吉它,唱開了。我聽著,隻能說,不難聽,卻也沒有十分動人之處,仔細聽那歌詞,大意好像是“豬啊豬啊別打啼,你是豬玀不是雞”,大概是在說,不要忘了自己的本色。我從來不知道豬還能學雞叫的,不禁驚奇,也暗暗地有些好笑,大概是美國豬跟中國豬不一樣?或者中國豬出口到美國,忘了自己的本色,倒也未可知。──歌唱完了,我鼓掌叫好,問歌名,果然就叫作“Song For Pig”( 給豬的歌) ,是他自己作詞作曲的。
此後我們依舊默默相對。有時我的視線掃過他,順便悄悄地打量,心裏不得不承認,我並不是他的知音,不過這大概要怪我沒有音樂細胞,可是我卻十分喜歡他這種吟遊歌手的風格。才人不遇,古今皆是。就拿我最喜歡的美國歌手保羅.西蒙來說,當年在英國謀求發展機會,四處碰壁,直到某一天,他接到通知,他的那首“Sound of Silence” 在幾年默默無聞之後,突然在美國大紅,從此他一帆風順,名滿天下──誰說我眼前的這位藝人就不會有這一天呢?
我也依舊看街景,紅綠燈前,一位老太太,垂垂老矣,開著一輛大紅的跑車,悠然自得,熟練地打著方向盤,小車如同遊魚般,在車流的縫隙中穿行;街角轉過一位女子,典型的美國麗人,身材修長,極美,一手拎著幾個高級商場的購物袋,嫋嫋娉娉,儀態萬方,邁著貓步,目不斜視;而人行道上,迎麵一對黑人夫婦推著一輛連座童車,兩個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居然一黑一白……
突然一陣清風掠過,轉頭看時,一個滑旱冰的少女的背影,背著小包,如同花間蝴蝶,那矯健柔美的身姿,還有那修長的美腿以一種語言無法形容的優雅交叉滑行,在人流中無聲地穿梭。
轉眼間,我看見,我們的吟遊歌手的視線,也在追隨著少女的背影。我和他的視線相遇,不禁相視一笑。
兩個星期之後,我來到了底特律,五大湖之行的最後一站。第二天一大早就要飛馳五百多英裏,回到巴爾的摩。長期旅遊之後,就要回家時的感覺,真是難以言傳──風餐露宿的疲勞,旅程完成的輕鬆,有些不舍,也有些興奮,交織在一起。底特律是我當年來美國時飛機降落的第一個城市,我在旅館裏安置好,雖然天色不早了,可是還是要出去走走看看的。
我沒有走遠,開車在旅館附近轉了轉。底特律是個汽車老城,這些年來我也到過不少美國城市,我這麽走馬觀花,自然看不出什麽特別的東西來,隻覺得天色晚了,旅館的地點又有些偏,路上車輛不多,人行道上行人更是蹤影全無。
(從休倫湖上看底特律)
眼前是個紅綠燈,前麵就是我的旅館,我在路邊停下,一時打不定主意,就這樣回旅館休息,就此結束我的五大湖之行?
就在這時,我突然心有所感,看車外時,靠著駕駛座一邊的人行道上,街角邊,站著一個人,黃昏下,街道寂靜,他也靜靜的,象是化身為街角一景。我猛一看見他,又相隔如此之近,禁不住小小的吃了一驚。
這是個風塵仆仆的男子,滿臉胡須,看不出多少年紀,我先看見他的吉它,被他當作拐杖雙手拄在胸前,一個破舊的帆布包放在腳邊,大熱天,一件齊膝蓋的風衣鬆鬆地披在身上,大概是可以兼作雨衣吧,也很舊了。不用說,這肯定是一個流浪的街頭賣藝人,
他靜靜地站在街角邊,眼神淡淡地望著前麵的什麽地方,象塑像一般,也許是在休息,也許是和我一樣,在想著未來的行程。
二十多天的旅途,經常買東西,我身邊早就積了一大把零票。我從口袋裏抓了一把錢,搖下了車窗,伸出手去,遞在他麵前──說起來一把,其實頂多也就十來塊──反正我明天就回家,用不著這麽多零錢了。
他緩緩地轉過頭來,依舊沒有表情,伸出手來,尖著拇指和食指,從我手裏撿了兩張鈔票,向我點點頭,又恢複了他的那個塑像造型。
這可是大出意料之外!我把餘下的錢收起,好奇心大起,盯著他看。他還是一動不動,在街角邊默默地靜思。
我隻顧好奇,使勁地盯著他,過了好一會兒,突然注意到他的眼簾在開始閃動,我才意識到我這麽地看他,可能打擾他了,於是收起注視的目光。
頓了頓,我又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簾閃動得更快了,我嚇了一跳,趕緊收回了視線。
可是我忍不住,再次看去,這時,他剛剛收回他的視線,給我抓住了一點尾巴。
我收回眼光,再抬頭,這一次,我們的視線正好相遇。
這時,他的嘴張開,露出一口潔白得出乎意料的牙齒,他無聲地大笑起來,而我也實在忍俊不禁,和他一起大笑。
至今,我依然記得,那天的黃昏,在底特律的老城區的街角上,兩個陌生人,素昧平生,相對大笑,如此歡樂!
(二) 兩個聽歌人
還是要說到我的五大湖之行,還是芝加哥,還是在密歇根大道上。
那天,我隻顧邊開車邊仰頭欣賞大道兩邊風格多樣的建築,迷了路。瞅個空子把車停到路邊,搖下車窗,看清路牌,對照地圖慢慢找。一抬頭,一張年輕黑人的臉湊在我麵前,離我的鼻子隻有幾寸,頓時嚇了一大跳。原來是個過路的黑人小夥子,神氣和善,彎著腰探著頭,說:“Brother, I love your music!(哥們,我喜歡你的音樂)”說完一笑,轉身就走,走了幾步,不回頭,舉手一揮,搖擺而去,消失在街角轉彎處。我忍不住衝著他的背影笑了──如此一個瀟灑可愛的愛樂之人。
這位黑人說的音樂,是指我在車裏放的CD,那是我路過俄亥俄州的克利夫蘭,在搖滾樂名人堂買的搖滾歌曲。現在正在放的歌,歌名叫“比莉.瓊”(Billie Jean),邁克爾.傑克遜的經典歌曲之一。聽搖滾樂,聲音要放得大大的,甚至大得震得車窗微微顫抖,感覺才最好,這也就是為什麽我在車裏放歌,卻在人行道上,街角邊找到了知音的緣故。
(從凱雅霍加河上看克利夫蘭)
從五大湖歸來之後,常常邊開車邊聽搖滾歌曲。我對歌手影星之類的社會名流的個人生活,從來沒有興趣,也無從真正了解。可是,聽傑克遜的歌聽多了之後,特別是這首“比莉.瓊”,似乎窺見了另外一個世界的一些微光,感受到了另一個心靈的呼吸,不免常常心有所感。
這首歌,描寫了一個被人控告的男子,他極力否認自己與某樁桃色事件有染,他一遍又一遍地申訴,“Billie Jean is not my lover, the kid is not my son”( 比莉.瓊不是我的情人,她的孩子不是我的兒子),可是他的聲音淹沒在鋪天蓋地的指責和冷嘲熱諷中。他越是力圖辯白,便越是遭到懷疑,他陷入無邊的惶急和痛苦,語氣越來越急促,而周遭的嘲笑和竊竊私語一步步地越來越緊地逼迫上來。他喘息著,汗流浹背,背景中的嘈嘈切切,如同他心中的狂風暴雨,那一再驟發而飛揚的小提琴,有如困獸一般左衝右突而走投無路,既象是他向往天邊那線明亮的渴望,又象是那孤獨中衝天的悲憤。
邁克爾.傑克遜曾經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最出色的天才藝術家,他曾經是個如此出色的歌手,詞作家,作曲家,舞蹈家,編導,可是每次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他,看到他那多次整容之後尤如恐怖電影裏的鬼魅一般的麵目,不禁扼腕歎息,他也是這個時代被摧毀得最徹底的明星啊!
後來的一些日子中,電視新聞網絡上,到處傳播著傑克遜猥褻兒童案,我不感興趣,這種事情,也許根本是瞎扯惡搞,也許是確有其事,傑克遜應該得到懲罰,可是無論如何,跟我無關。某一天,記得是我旅行到紐約,在旅館中偶爾打開電視,幾個娛樂新聞的主持人正圍坐在一起評論著新聞,談論這個案子,據說傑克遜出麵為自己辯解了。這都是些中年男人,微胖,和常見的美國脫口秀的主持人形像一致,也就是說,口若懸河而輕浮惡俗。他們談得興高采烈,打著哈哈,點點滴滴地推理評論傑克遜拋頭露麵替自己分辯是不是丟了臉,哪裏丟了,如何丟了,等等,等等,一個個的哈哈,一陣陣地哄笑。
在旅途中見到這樣的事,聽到這樣的話,實在大煞風景!我馬上換了台,一時間,對這個世界的冷酷痛恨無比!
痛恨之餘,不禁想起芝加哥某個街角的那個愛樂人,又不禁微笑。
第二個聽歌人,是我自己。
前不久,我出差到波士頓。
(波士頓的中國城)
我到美國任何一個城市,隻要當地有中國城,都一定要去遊覽一番。實話說,美國的中國城,除了餐館便是藥鋪,狹小擁擠,我並不很欣賞這樣的感覺,然而,身在異國他鄉,能夠從親近一下故國風情,哪怕不過是一個模糊的遠影,也是好的。另外,在中國城裏,隻要仔細找,總是能夠找到一兩家中國書店,運氣好的話,淘到一兩本愛讀的書,自是賞心樂事。
波士頓中國城的中國書店比較難找,那家“世界書局”,在中國城邊的一兩條街外,還是我路過時偶然看見的。
一進店門,迎麵就是一陣熟悉的音樂。我不知道現在還有多少人記得許冠傑,還記得他的“半斤八兩”,我最喜歡的一首歌。這首歌的歌詞,全是粵語俚語,我聽了那麽多年,也還沒有全懂,可是那幾句“我是一個打工仔,一生一世為錢幣做奴隸,嗰種辛苦折墮講出嚇鬼(那種辛苦可憐講出來都嚇死人)”,卻是聽得極懂極懂的,而歌中和唱的那句賭氣般的應和“死俾你睇(死給你看)”,每每引得我啞然失笑。
我一腳邁進書店,店堂裏正在放著“半斤八兩”,多久沒聽到了,沒想到在這裏遇到故人,我不禁笑了。往櫃台那邊看看,是兩個小姑娘,大概是顧客不多,不忙,自顧自地紮頭在一起,密密切切地說著話。我打量了一下,心裏大致猜測,這樣的女孩子,一般是偷渡來美的,生活不容易,能夠找到工作,應該算是運氣了。
我在書架中翻看著,一曲結束,略頓一頓,音響裏重新放起“半斤八兩”來。看來也有人跟我一樣喜歡這首歌呢,真難得在這裏找到知音!我笑,繼續找我的書。曲終,靜了一靜,沒想到,店堂裏再次響起“半斤八兩”,我不禁愕然抬頭,不至於吧?天下還真有這樣癡迷一首歌的?
然而就是有這樣的癡人,我在這家“世界書局”半小時,這首“半斤八兩”就伴隨著我,反複地唱了十來遍──“我是一個打工仔,一生一世為錢幣做奴隸,嗰種辛苦折墮講出嚇鬼(那種辛苦可憐講出來都嚇死人)”
我結帳出門,站在街角邊,中國城很小,天色還很早,一時拿不定主意該去哪裏。
身後的門裏,依舊隱隱約約地傳出“半斤八兩”,“我哋呢班打工仔,通街走糴直頭係壞腸胃(我們這群打工仔,到處奔波簡直是折磨腸胃)”
於是,在波士頓中國城外的一個街角邊,對著波士頓的深秋淡淡的陽光,清冷的街道,我再次忍不住笑了。
(三) 四個賣報人
不管是五大湖暢遊,還是波士頓奔波,我終究都要回到巴爾的摩,這是我在北美臨時的家。
(巴爾的摩的內港──Inner Harbor)
我的上一個工作,在巴爾的摩老城區,每天早上上班,從高速上一下來,前麵街角就是一個紅綠燈,十次倒有七八次馬上就遇到紅燈。街角有一個報攤,擺著一個鐵絲做的報架,牆上齊人高的地方掛著麵小旗子,打著報紙的招牌,這裏也隻賣一種報紙,就是本地最出名的“巴爾的摩太陽報” 。
每次我停下來,都會扭頭看看那賣報人。除了在那一年前為了找工作買了幾次報紙以外,我從來都是在網上看新聞,所以實際上我沒有機會跟他們說過話,連我轉頭去看他們,也不過是早上起來,麵對一天的例常沒有變化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有些無聊,隨便找點什麽看看而已。時間久了,自然就開始對賣報的幾個人熟悉起來。
在這個街角賣報的主要就是四個人,其中的兩個人有占了大約百分之七八十的時間。
賣報時間最多的是個白人,也許是黑人,實際上我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他是曬得黑的白人還是膚色淺的黑人。四五十歲的模樣,很瘦,總是帶著笑,牙齒好像抽煙過多,有些黑。每次我經過,都看見他在微笑著向路上的每輛汽車揮手致意,不管人家是否停下來買報紙。他的動作幅度不大,和他的笑一樣,微微的,緩緩的。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笑總象是有些無奈,有些不帶惡意的對人間百態的嘲笑,或者也許是對自己的某種善意的譏諷?我從來沒有看清楚過他的神情,隻是從他的笑中格外感覺到人世的艱難和平凡。
還有一個人也出現得很多,這是個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黑人,而且還黑得油光澄亮,看不出多少年紀,估計不會超過四十。和他的上麵那個夥伴相比,他一點也不瘦,卻也不至於是那種在美國常見的胖得肉都會耷拉下來晃悠的胖子,他給人的感覺是渾身上下都是圓的,卻有形有體。他總是站在路邊,一隻手的臂彎抱著一摞報紙,另一隻手向路上的車揮舞打招呼,臉上則是一個極其明亮的笑,如同我們中國的笑彌勒似的,隻不過是黑的,一望便心裏產生好感。有時他彎腰整理報紙,聽見身後有車過來,他會轉身過來揮手微笑,因為膚色黑而顯得格外明亮的含笑的眼睛和牙齒,就好像一點蠟燭一樣在夜裏點起,讓你因為清晨早起而灰淡的心情活躍起來,讓巴爾的摩那老城區的灰灰的街道似乎也增添了色彩。
另外兩個人出現得不多,有時很久不出現,偶爾又天天在,再或者是時不時的出來一下,好像怕你忘記了他們,出來提醒你一下似的。
其中有一個是位女士,白人,四十多歲了吧?長得很高,也許是因為她瘦而顯得高而已。她和上麵的兩位男士不一樣,從來不向來往的車輛打招呼,也從來沒有看見她笑過。她隨隨便便的穿著牛仔褲,上身外麵套著件印著賣報字樣的藍製服,表情嚴肅地站在街角。她站立的姿勢絕對讓你想起魯迅筆下的“豆腐西施”楊二嫂的圓規姿勢,她的嘴角裏總是叼著根煙,不知道點燃沒有,因為我從來沒有看見她的嘴巴、鼻子、或者煙頭上冒出過煙,神情淡漠而不冷酷,眼睛不看人,隨便地看著過往車子的上方的某一處,若有所思,若有所失──這個女子,她的一生也許是很有些故事的吧?
最後這個人,是個四十多歲的白人男子。今天早上就看見他在那裏賣報紙來著。這個人細胳膊細腿,臉的胖瘦也很普通,但是肚子卻出乎尋常的肥嘟嘟,跟整個身材很不相襯,看上去跟個大青蛙似的。這位老兄的表情是絕對的不在乎,腆著肚子站在街邊,不揮手致意,神氣倒也不冷漠,就是隨隨便便的看著你,嘴唇上麵的兩撮黃黃的胡子神氣的翹起,好像在說:“買不買?不買拉倒。”看到他,不由得你不想起電影“American Beauty”裏的那個對人世厭倦無所謂的中年男人。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有其它的職業或者謀生手段,因為一份報紙才賣兩毛五,即使是周末版,也才一塊錢,能賺多少是很值得懷疑的。我也知道他們很辛苦,因為曾經有一次淩晨四五點鍾外出,路過報攤,看見那位黑人已經在那裏整理壘成一摞摞的報紙;我也看見過在下雨下雪的日子,他們也照樣出現在街頭的寒風濕露之中。我實在不知道,他們的一生中,經曆過什麽,有什麽感想。也許,我在車中看他們,他們又何嚐不是在看我,和我揣度他們一樣,他們也在揣度我呢?
世態萬千,人生如旅,你我都是行人。
最喜歡對那些人生百態的描摹,和那些目光相接時的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