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候,進行 “2006長江淡水豚類考察”的 科學家宣布說,棲息在長江中的白鰭豚滅絕。我從小生長在長江邊,洞庭湖畔,聽說家鄉的這種消息,心裏的滋味,那種苦澀和失望,真是難言難表。
( 白鰭豚 )
白鰭豚號稱 “ 長江女神”、“ 長江中的大熊貓”,為長江生命係統的旗艦物種,是世界最瀕危的12種野生動物之一,為中國長江所獨有。監測數據顯示,近20餘年來在人類活動的影響下,白鰭豚的數量明顯下降。上世紀80年代初,長江中約有400頭白鰭豚;90年代初,數量下降到150頭以下。聽說它的滅絕消息之後,我忍不住仔細搜查有關的消息,終於,也有專家出麵反駁,說,“ 2006 長江淡水豚類考察”沒有發現白鰭豚,但是不能武斷地宣布白鰭豚已經滅絕。此次考察盡管動用的是國際一流科考設備,考察設計十分嚴密,但該方法終歸屬於“抽樣”,不能排除遺漏的可能 ── 考察隊白天考察夜晚停航,白鰭豚可能夜間從待考察江段遊走;另外,科學家在考察中 3 次發現“疑似白鰭豚”,但沒能確定;何況,還有為數眾多的汊道未予考察。根據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相關標準, 50 年內沒有在野外觀測到任何個體,才標誌一個物種滅絕。白鰭豚屬“極危 ” 的等級, 可是最近的一次野外目擊白鰭豚是在2006年4月27日,雖然未經專家證實。
無論如何,總是有個微薄的希望,我們的 白鰭豚還在長江、洞庭湖的某個僻靜的人煙不至的角落,安靜地在水裏生活。
白鰭豚號稱 “長江中的大熊貓”,號稱滅絕,可是長江中並不隻是它被人們珍為“大熊貓”,並不隻是它瀕臨滅絕,於是我就記起了鱘。說起鱘,就不得不提起我的五大湖之行。
我本是見過鱘的,卻一直不知道 Sturgeon 就是鱘的英文學名。五大湖之行離開芝加哥北上,路過威斯康辛州時,我曾經在密歇根湖西岸的 Sturgeon Bay 野營了三天。我對 Sturgeon 這個詞沒有深究,因為美國各地的地名,對我來說本來就有些稀奇古怪,我以為這大概是某個向西部進軍的白人先行者的名字。
其後經明尼蘇達、密歇跟州,輾轉來到密歇根湖東岸的 睡熊丘國家湖畔風景區,在睡熊沙丘結識了當地遊客喬治,我們一起感歎人類活動對自然的種種影響,喬治說,在三十年前,他還是個中學生的時候,就在這個地方,他親眼看見三條 Sturgeon 在沙丘下的湖邊緩緩遊動,遠遠看去就象三根大園木漂在水中。我聽到 Sturgeon 這個詞,才明白原來這是一種魚的名稱,驚奇居然有這麽大的淡水魚,轉念想想,五大湖號稱 “ 陸中之海 ” ,不知有多少自然界的奇觀人們沒有呈現在人們眼前。可是,我卻並不很奇怪為什麽他說現在看不到這種景象了。
直到五大湖之行將近結束,在密歇根州灣市州立自然再生保護區(Bay City Recreation Area) ,我見到了Sturgeon的圖片,才認出來,這是鱘魚,我是見過的呀!
( 鱘的圖片 )
我的家鄉八百裏洞庭湖和長江,有一種神奇魚類,這就是號稱 “ 水中大熊貓 ” 的中華鱘。中華鱘世世代代在長江上流金沙江中孕育,孵化後沿長江到大海中生長,由於這種執著洄遊尋根,身居海外不忘故鄉的習性,人們冠之為 “ 中華 ” 。在我兒童時代,洞庭湖水質優美,我還記得當年放學後在湖邊沙灘上玩耍,岸邊的人家在張起大網,不用駕船出湖就能夠捕到足夠家用的魚,每次扯起網來,網中躍動的銀鱗在夕陽下閃動,如同我的心一樣活潑歡欣。後來,湖越來越熱鬧,過去的沙灘建成了輪船碼頭,湖上來往的船隻多了,可是水越來越混了,臭了,我也長大了,不去湖邊了。有一天,學校 ( 我家住在學校裏,學校就在湖邊 ) 裏有一種不同尋常的騷動,我跑出去看熱鬧,原來是湖上有人打死了一條中華鱘,被抬到了學校。這是一條三四米長的成年鱘,總有四五百斤重吧?紡錘形的碩長身軀平躺著,尾巴平攤在地上,掃帚一般,依稀可以想象在水中時,尾巴向鯊魚一樣豎起的威風,背部、體側和腹部,甚至頭部,整整齊齊排列著銀白色骨板,就象武士身披的 胄 甲。就象一個穿越時空的白盔白甲的遠古勇士,山穀夷陵,幾經滄桑,終於疲憊了,倒下了。這是我一輩子唯一的一次看見中華鱘。
五大湖的鱘魚,不象中華鱘那樣需要從河流湖泊到大海間往返洄遊,煙波浩淼的五大湖足夠它們安靜地繁衍生息,它們是湖中的魚王,沒有其它生物能夠危害它們,直到白人進入五大湖區。隨著大規模商業捕魚業興起,鱘魚越來越被當作是一種 “ 禍害 ” :鱘骨頭太多,沒有太多食用價值;一旦在湖中被漁民的大網兜住,它們往往憑借自己的大個頭掙破魚網;還有,鱘的食物包括一些魚類的卵,億萬年來就是如此,可是在漁民眼裏,與人類爭食,是不可饒恕的。於是,鱘被大量捕殺,或者搗碎送去喂豬;或者漚在地裏用來肥田;甚至剁成塊送到蒸汽機船的鍋爐當劈材燒;最簡單的,就是堆在岸邊任由它們腐爛。後來,人們覺得與其浪費,不如尋找利用的方法,人類是聰明的,馬上發現鱘的卵做成的魚籽醬極受歡迎,於是針對鱘魚的商業捕撈立即形成規模。我曾經野營過的密歇根湖西岸的 Sturgeon Bay ,就曾經是個著名的撈捕鱘魚的港口,鱘灣得名於此。我在 Sturgeon Bay 期間搭漁船出海捕魚,漁民向我出示密歇根湖盛產的各種魚類的圖片,其中卻沒有鱘,想來是鱘魚早就在五大湖不多見了吧。
我和灣市州立自然再生保護區的工作人員談起這些,深為感歎,為中華鱘,也為五大湖的湖鱘。那位中年女士告訴我說,五大湖中最大的鱘魚記錄是一百四十多英尺!我聽得張大了嘴合不攏來,那是四十多米長,簡直是一艘軍艦了啊!
回家之後,我到處尋找資料,可以卻怎麽也沒有看到關於五大湖中最大的鱘魚的記載。我隻看到,五大湖中的成年鱘魚能夠達到八英尺長 ( 兩米多 ) ,三百多英磅重;而中華鱘則是鱘魚之王,是世界上 27 種 鱘魚中體型最大的一類,成魚達五米多長,重達千斤。
我想起家鄉的洞庭湖,遠古的雲夢澤,記得曾經讀到,《宋史》中明文記載: “ 乾道七年十一月丁亥,洞庭湖巨黿走沙擁舟,身廣長皆丈餘,升舟,以首足壓重艦沒水。 ” 黿不過是一種類似甲魚的爬行動物,前兩年有人捕到一隻三十來斤的黿,報紙媒體就四方報導,大驚小怪,可是《宋史》中的這隻黿,恐怕上千斤了吧?當年的那隻巨黿還健在嗎?如今的洞庭湖是否還有這樣的黿?地球上還有它們安靜生養的角落嗎?
我一邊後悔沒有細問那位工作人員的信息來源,一邊卻忍不住願意相信她的話,看五大湖的橫無際涯,看故鄉雲夢澤的傳奇,也許,在這陸中之海的深處,默默地棲息著從遠古遺留下來的自然奇跡,正是有了這些奇跡,人類才少了些許寂寞。
也許它們不過是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等待和人類和平共處的時候。誰知道呢?
(五大湖蘇必利爾湖一角)
另:
2007年8月19日,安徽市民曾玉江在胥壩渡口岸邊偶然看到江麵上有白色的動物在遊動,“我第一次看到這麽大的水生動物,它不止一次躍出水麵,距離我大約有1000米左右,因為好奇,我就用隨身攜帶的數碼相機的錄像功能拍攝了下來。”
據介紹,這段錄像後被送到銅陵淡水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進行鑒定。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所專家又把錄像帶回來研究。中科院水生所王克雄博士欣喜地說,經仔細鑒定,錄像中的水生動物確為白鰭豚。“這打破了白鰭豚滅絕說,證明長江中還存在白鰭豚。”
喜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