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喊口號的山東男人

我很喜歡山東男子漢的豪爽熱情。我遇到的山東人大都俠肝義膽，是可以以命相托的朋友，我的兩個幹兒子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一個山東人。

可是有人說山東人信不過，這可是一個山東人自己說的。他說，如果公事上交往，山東人，或者概而言之，北方人，最虛偽，當麵義薄雲天，拍胸脯拍得山響，凡事包在我身上，可是翻臉就不認人──當然，這也許是他對自己的評定而已。

我沒吃過山東人所謂信不過的虧，所以也不太信他的話。我真正有體驗的卻是山東人愛喊口號的習慣。孔子兩千多年前就曾說：必也正乎名，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於是，講究”正名“的中國人發展為重視口號的作用，好像口號正了，事就真了，事也就成了。應該說無論哪裏中國人都有這個臭毛病，可是到了山東才知道這裏是如何的盛行，不愧是孔老二的家鄉，雖然我知道孔子在地下恐怕要氣得吐血。

這些口號，要麽是廢話，要麽就是假話。我曾在青島一個大學裏教書，比如說學校大掃除，廣播裏就哇哩哇啦，“要發揚‘三個徹底’ 精神” ，什麽叫做“三個徹底” 呢？“徹底清掃垃圾，徹底消滅衛生死角，徹底不留尾巴” ，看看，掃地都搗鼓出個精神，你服不服？再比方說期末考試，學校召集老師開會，要求貫徹“四‘無’ 一‘嚴’ ” ：無人交頭接耳，無人夾帶紙條，無人代考，無人串通作弊，嚴格執行考場紀律。廢話一堆！說來說去，不就是四個字“不許作弊”嘛？在這裏，隻要有個什麽事，不管大小，必定要造出類似的口號，我覺得山東人似乎對這種簡單而可笑的文字遊戲有一種特殊的愛好。學校裏如此，社會上也一樣，山東的報紙上這種口號出現的頻率格外的多，據說，中國的許多口號，都發源於山東。

跟在山東一樣，無論是中國的哪裏，凡是沒話找話，廢話連篇的，幾乎毫無例外，都是假話空話。比如說前些年的“五講四美三熱愛” ，誰做得到？在比如說作“四有新人” ，有理想，有道德，有紀律，有文化，慚愧啊，我想做來著，可怎麽也做不到。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廣而言之，凡是中國人，都會這一套。比如說台灣的那個陳水扁，就任台灣總統，聲稱堅持“四不一沒有” ，不用知道其內容，一看這口號的形式，就知道是瞎扯，就是廢話假話，就知道陳水扁在騙人。可是中國大陸國台辦回應以“聽其言，觀其行” ，就叫我莫明其妙了。這些官老爺，天天喊口號吧？也天天製造口號吧？難道他們不知道自己造的口號是假的？推己及人，陳水扁造的這個口號的，不正是在說假話嗎？或者說他壓根兒就沒打算兌現自己的承諾的嗎？這樣的假話假人，聽個屁呀！觀個屁呀！

話又說回來，由此可見，陳水扁在台灣推行“去中國化” 運動，可是“中國”豈是那麽好去的？光是從他喊口號的手法上看，所謂的“去中國化” ，實在是Mission Impossible! 倒也是生為台獨份子的悲哀之一。

我在青島一年，對山東人唯一反感的，就是他們的口號習慣了。按說全中國都這樣，可是說“必也正乎名” 的孔子是山東人，我把它怪到山東人頭上，也冤枉不到哪裏去。可是那天我辦好所有的手續，馬上要出國，離開這個城市，離開山東。我站在公共汽車上，看著外麵那還不太熟悉的街道。我看見在路邊的一個年輕小夥，他在等車，天熱，隻穿著小褂，敞胸露乳，肚子出乎尋常的肥碩，我忍不住笑了。著名的青島啤酒是青島的品牌，可是青島人喜歡喝的卻是嶗山啤酒。每天下班，街上的人，人手一個透明塑料袋，鼓鼓囊囊黃澄澄的是一袋散啤，冰涼的，水汽在袋子表麵起了霧，滴滴露水結著，可愛煞人。我笑著想，這個小夥子，就是太愛喝嶗山啤酒了，才長了個啤酒肚吧？小夥子一隻手捫在肚臍前，手掌一張一合，在肚皮上打著拍子，好不暇意！看到這幅圖景，這些天來和各級官僚們打交道的一切不痛快，山東人喊口號給我留下的壞印象，頓時煙消雲散。

有意思的山東人，可愛的山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