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眼神

那時候我讀大學，奶奶還在。

寒假回家，過年了，市中心舉辦燈展。奶奶想去看，我不想去。

很簡單，我在大城市裏讀書，那裏的繁華熱鬧，自然是家鄉比不上的；讀了點書，多少還有點瞧不起這種俗氣的燈火輝煌；每個年輕人也多多少少有著自己成長的各種小煩惱，寒暑假回家，也是想在親情的浸潤下，一個人靜上一靜。

奶奶不識字，看不懂電視電影，一輩子沒出過我們這個城市，一雙小腳，上街走路，時間長了會很艱難，現在想起來，這種熱熱鬧鬧平平凡凡的燈展集市，也許是最合老人家的胃口的吧？奶奶跟我說了好幾次，說想去看燈展。

奶奶是個敏感的老太太，她也體貼兒孫們都辛辛苦苦為生活奔忙，她每次跟我說起燈展，都象是無意中提起，然後看看我的神色。我至今記得奶奶的眼神，那種對孩子們的體貼、不願意成為兒孫的麻煩的小心、實現自己小心願的試探、和象小孩子一樣的對新鮮事物的好奇，交織在一起，老人的眼睛在希望和隱忍中微微發光。

我陪奶奶去了。我們坐上公交車，車上沒有位置，奶奶很高興，一隻手扶著欄杆，一隻手緊緊地抓住我的衣袖，車子晃得厲害，老人家不是太站得住腳，全靠我扶著。在燈展上奶奶眼花繚亂，不時發出驚歎。我“寬容”地笑著，隨著奶奶走。人很多，奶奶的一隻手一直揪著我的衣袖，她不識路，年紀也大，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我們很早就回家了，一來天氣冷，二來我怕奶奶身體受不了，三來卻是我也煩了。可是奶奶心滿意足，一邊跟著我去車站搭車，一邊回頭看，戀戀不舍。

多少年後，我來到美國，出國後第十三天，奶奶去世。

我才意識到，我再也沒有機會牽著奶奶的手，扶著她看燈展了。

幾次在夢境中，奶奶的眼睛看著我，還是那種體貼和期盼的眼神，我不禁痛哭失聲，直至從夢中哭醒。

每次想起這碧落黃泉的渺茫，想起奶奶的眼神，痛徹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