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說媽媽
(2007-02-02 20: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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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母親節,又是一個父親節,作兒女的,不說說爸爸媽媽的好處似乎有些說不過去,於是幾次提筆,想寫點東西。
可是從哪裏說起呢?我的親人,我的父親母親,他們的一生,又豈是一支筆能寫盡的?已經整整六年沒有回家,奶奶故去了,弟弟妹妹去外地工作,結婚了,家裏隻剩下爸爸媽媽相依為命。我大了,爸爸媽媽都老了,雖然相隔萬裏,故鄉的記憶並不因為長別離而淡去,爸媽的的音容笑貌夢裏依稀在眼前,就象新寄來的照片中他們頭發上出現的白發一樣熠熠發光。
想起他們,總是記起我幼時和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許多的情景就象黑白舊照片,雖然隨著時光流逝而斑駁陸離,卻深深刻在心裏。我們就是那樣一步步走過了許多年。
那一天,我才三四歲吧?農閑季節,午後,村子裏靜悄悄的,我吃得飽飽的,睡了一覺爬起來,跨坐在門檻上,依著門框,愣愣地對著曬穀場上一群倏起倏落的麻雀發呆,陽光透過屋簷縫隙,斜斜地照在身上,暖暖的空氣鑽到我鼻子裏,舒服得象隻小狗一樣打著響鼻。媽媽悄悄地走過來,伸手在我頭上揉了一下,沒說話,也坐在門檻上,靠著另外一邊門框,良久沒有聲響。我轉頭看媽媽,媽媽才二十四五歲吧?她這個從武漢來的城市姑娘的總也曬不黑的麵頰上,無憂也無喜,她半抬著頭,望著遠方的什麽出神,眼睛中蒙著一層薄霧。我順著媽媽的視線看去,媽媽似乎在望著村外山嶺,那邊鬱鬱蔥蔥的是無邊的鬆樹的海洋,山脊上有條路,在綠色的林海中劈開一條白色的線,斜穿過兩山間的穀口,通往天邊外。山嶺上是灰藍色的天空,薄薄的雲氣若有若無。──多年後我長大了,媽媽跟我談起她的父親被打為反革命,她們全家被下放到鄉下務農,她嫁了爸爸,爸爸在外地工作,而她隻能在鄉下種地,她體薄力弱,在農村中和我家一起受盡欺負,她說,她曾經一個人坐在山上,想:難道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嗎?我心裏頓時升起了多年前的這幅圖像,我明白了,我的媽媽,這個曾經從小就跟著我的外公、一個國民黨的中級軍官(後來的解放軍起義軍官)走南闖北的女子,原來被困在這個小山村裏,她一個人曾經是如此地為了自己的一生而彷徨悲傷,心靈如此掙紮煎熬。
媽媽年輕的時候因為家庭問題,沒有讀多少書,所以後來她千方百計找機會學習,工作上從不甘人後。媽媽曾經晚上加班加點讀書準備考會計證書,考過後卻不放鬆,非要上課通過考試作一個部門的主管會計。媽媽一輩子做事認真,心裏緊張,做事時就會肩頭聳起,久而久之形成習慣,所以下班回來,常常肩背疼痛。我給媽媽按摩,手按在她肩背上,常常不忍心太用力,心裏常常痛感:我的媽媽是如此的瘦小!可是我卻永遠記得在鄉下,那次我生病發燒,公社醫院在老遠的另外一個村子裏,大雨下了一天一夜,路邊的稻田和齊人深的小河裏的水都漲到一樣齊,淹沒了路麵,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水。媽媽把我背在背上,用雨衣將我們母子倆裹在一起,冒雨上路。雨點啪啪地打在我頭頂的雨衣上,我摟著媽媽的脖子,什麽也看不見,隻感到媽媽在穩穩地走著,可是我分明感到媽媽在流汗,在喘氣。我知道媽媽很累,也知道沒法中途停下來休息,我偷偷地試著聳起身子,似乎這樣不全部整個地趴在媽媽背上,媽媽就會輕鬆些。──可是直到多少年後,我才真的意識到媽媽的肩背是多麽的瘦,多麽的窄,我常常後悔,當年的我,那樣聳起身子,實際上讓媽媽更加累了。長大後,我也常常感歎,這個小小的肩膀,曾經擔起了多少生活和命運的迭蕩起伏和重負!
在兒時,哪個小孩不調皮呢?我們這代人,沒挨過父母的打的,恐怕不多。平時我作錯事了,爸爸打我,媽媽是來拉的,可是媽媽生氣了也打過我的。記得有一次,我闖了禍,媽媽半真半假地要打我,我嘻嘻哈哈東躲西閃,媽媽追著邊笑罵邊打。一閃一躲之間,媽媽不小心一巴掌拍在我背上。我才知道人的背上是有很多穴道的,而我那時是個所謂的”沙“鼻子,夏天很容易流鼻血。媽媽這一下拍在我背上,很輕,手掌帶了一下而已,可是我口鼻當即噴出血來。用涼水毛巾敷在後脖上,血很快就止住了,跟平時流鼻血沒什麽兩樣。第二天早上醒來,一睜開眼,看見媽媽坐在床頭,低頭怔怔地看著我,不知已經呆了多久了。而那一瞬間,我瞥見了媽媽的眼神中無窮的歉疚和擔憂。媽媽的眼神是如此的特異,以至我馬上問,怎麽了?我以為我臉上長了什麽。媽媽輕聲問我感覺怎麽樣,我說很好,因為我早就忘記了昨天的事。──在我成長的日子裏,爸爸媽媽和我也有過爭吵、甚至有過彼此傷害的時候,可是,即使在我們最生氣的時候,我也記得媽媽那揪心一般歉疚的麵容,我知道,這是骨肉相連的感覺。
我的媽媽,不是名門閨秀,也不是精致優雅的成功人士,她不過也是社會大浪潮中被傷害、被命運擺弄、卻自強不息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妻子、母親和勞動者,她和我爸爸一樣,曾經被命運所拋棄,他們曾經彷徨,也曾經奮鬥,沒有任何援助,沒有家庭可依靠,全靠自己的雙手,有所堅持,也真心實意地在愛和向往,也隨著似水流年,和爸爸、我們兒女們血肉相連。如果曆史是另外一個樣子的話,也許她有更好的人生,因為她的聰明才智有她和爸爸為之自豪的三個兒女證明,我們的聰明伶俐,據親朋好友們說,應該一大半得自媽媽。
這是我的媽媽,我一生一世唯一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