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門廳紀事

門廳是指我所住的公寓門廳。公寓是座高達十五六層的大樓，位於當地的一所大學附近，一大半房客是年輕學生，也有一些老人，老兩口相依為命住在這裏。我在這公寓住了近兩年，經曆了兩遭春去夏來，夏過秋至，秋往冬到，冬逝春臨。

我的房間在一樓，就在門廳邊上，夜深人靜之際，能夠聽見門廳裏自動門開合，隱隱的嗡嗡聲，要麽是有人歸家，或者是有人來訪。門廳前是一個十字路口，白天交通繁華，車流不息；夜晚裏則冷清寥落，偶爾有車經過，也隻是象樹林裏起了一陣風，枝葉嘩嘩鳴響一會兒，隨即平靜下來，隻剩下沉沉的夜。有時和朋友家人電話聊天，聽見我這邊警笛嗚嗚，笑道：“你作了壞事，警察來抓你了。”其實不全是警察的警笛，附近有家醫院，時常有救護車經過。

門廳裏四個角落擺著盆樹，常年青翠欲滴；入口正對麵是一個玻璃櫥窗，窗台上總是擺著新鮮的花束；玻璃櫥窗後麵，坐著門衛，管理整個大樓的人員進出，陌生人來找人，或者房客帶了朋友進來，都要登記。另外，公寓十四層有個小小的鍛練室和一個遊泳池，由他們掌管鑰匙，要去鍛練身體的話也要去找他們登記。我一來住得近，二來常去鍛練室，所以跟幾個門衛都比較熟。

最熟的是一位四五十歲左右的白人中年太太，她值班的時間是下午到晚上九點，我下班後去鍛練身體，正好遇上她。她愛和我開玩笑，每次向她借鑰匙，她總是作出一副失驚的樣子說：“鑰匙全給人借走了，以後再來吧。”鍛練室很小，一次隻能容五個人，所以剛開始的時候我信以為真，正要轉頭走，她卻哈哈大笑，拿出鑰匙和登記冊來。她每次都玩這個花招，後來我識透了她的“詭計”，也每次裝做由失望而轉為大喜過望的樣子，然後一齊相對大笑。我有個英文名，登記的時候，她問，是不是我媽媽取的這個名字？我說是我自己取的，以方便美國人叫我，她笑道：“你敢給自己取名字，你媽媽會宰了你的！”我也笑，說，不會的。偶爾我因為忙，好幾天沒去鍛練，她看見我從門廳裏經過，還會叫住我，問為什麽不鍛練了，這時我又忍不住地笑，她這口氣，倒還真象我媽媽了。

另外一個比較熟的門衛是個黑人男子，胖胖的，很憨厚的樣子，臉相年輕，可是頭發花白了，看不出具體年齡，大概在三十到五十之間吧。他的值班時間是午夜時分，我常常在辦公室看書學習，很晚回家，所以跟他見麵的時候也比較多。常常，他穩穩地坐在櫥窗後麵，靜靜地看著我進門廳來。在這樣的深夜，一天的工作學習，我很困乏了，想來已經是睡眼惺忪吧，而他看上去很清醒。我向他點頭微笑，他點頭報以笑容，每次都主動按電鈕將門打開，免得我掏口袋翻錢包取通行卡片再劃卡這一套程序了。我和他在別的地方遇見過一次，那是個中午，我出去買午飯，在市場邊上正走著，有人向我打招呼，我一抬頭看是個黑人，有些麵熟，可是記不起來。於是他笑了，這個笑容使得我立即認出原來就是我們的門衛。他向我揮手，道聲“Take Care” 。

世上的人，大多善良本分，樓裏的房客自然也是如此，所以門廳無大事。隻有一兩次，大樓裏出現了火警，按照大樓的管理條例，在這種時候房客都是要立即離開自己的房間，從樓梯間下到門廳來。這樣的時候，門廳熱鬧非凡，警鈴緊一陣鬆一陣，廳裏到處都是人，因為是晚上，不少人披著睡衣，趿著拖鞋，可是興奮得很，大家四處張望，似乎才發現，原來有這麽多的朋友熟人同住在一棟大樓裏麵，年輕人多，難免有些大驚小怪，朋友見麵，特別是一些學生模樣的年輕女孩，驚喜地呼叫和擁抱，於是一會兒就三五成群，聊得歡暢極了，整個門廳喧嘩熱鬧，外人看了簡直以為是在開晚會，而不是來“逃難”。一會兒消防車嗚嗚地扯著笛子趕到，全副武裝的消防隊員進廳來，居然還有女消防隊員，個頭不大，金發碧眼，秀秀氣氣，威風凜凜，大家一時靜下來，一齊注目看著她肩扛著一把消防斧走上樓去。再過一會，火警取消，大家才依依不舍地互相道別回去。

另有一兩次，也是深夜，救護車呼嘯而來，停在門廳前，不再鳴叫，隻有警燈在閃爍，映得窗簾通紅，一會兒急救人員從樓上抬下一個擔架來，病人的身軀全部覆蓋著，於是門廳裏的人，無論是行人還是底層的房客，或者門衛還是醫護人員，大家都默默的，看著救護車靜靜地駛向沉沉的黑夜。

而每年有一次，五六月份，春和景明的時節，某一兩天，樓裏的男女學生打扮起來，男的俊朗瀟灑，女的嫵媚大方，伴隨著西裝革履的父母經過門廳進出，名車穿梭般的在門廳前停靠，原來是附近的那所大學的一年一度的畢業典禮，門廳裏來來往往的男女老少，個個容光煥發，喜氣洋洋，誰說這不是一個充滿了希望的時刻呢？

春天的早晨，走出門廳，清爽而略帶寒意的風撲麵吹來，風中紛紛揚揚的似乎在下雪一般，仔細看時，原來是點點白色花瓣在隨風飛舞，街道兩邊的樹已經開花了。天色似晴非晴，遠遠近近的樹木草地在晨風中時而似乎起伏搖擺。

夏天的午後，門廳左邊馬路對麵，高高地聳立著的那座教堂背後，綠樹青草，一條石板小路斜斜地引向濃蔭深處，如茵的草地上擺放著木製桌椅，鬆鼠野兔鳥雀為伴，別有天地。

秋天的夜晚，將車停靠在門廳對麵的馬路邊，返身走向公寓，路兩邊的樹木如兩排屏風一般，稀稀疏疏，月光透過枝葉灑下來，越發顯得月朗星稀，秋風颯颯而起，鼓起風衣，對影成三人。

冬天的雪夜，大雪紛紛，天寒地凍，天地一色，萬籟俱寂。走進門廳，卻見一兩房客坐在門廳過道的凳子上，抽著煙，靜靜地正在賞雪，我從風雪中走進來，不由得相視一笑。

似水流年，轉瞬兩載。將要搬家去別處，作文以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