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華盛頓大學（6）選擇之上的風景

我們住在德爾瑪街的 Moonrise Hotel。這家酒店的樓頂有一輪巨大的人造月亮，掛在一座磚塔上方，夜裏發出柔和的銀光。那一晚我們坐在露台，四周是昏黃燈串、盆栽綠植和低聲交談的人群。天上也有一輪月亮，被薄雲遮住，似隱似現。女兒坐在我對麵，背靠椅背，雙手抱膝，神色安靜，但我看得出她的心緒。

她已經說了很多次：“真的好難選啊。”

從我們抵達聖路易斯的那一刻起，她就在不停地搜索，瀏覽 Reddit、Niche 和 YouTube，查看華大的實錄訪談、校內生活、課程負擔、食堂和宿舍。每當她在網上讀到一句負麵評論，就動搖一次；而下一條視頻又會讓她重燃期待。在那一晚的燈光下，她還在問：“如果我選錯了怎麽辦？”

我沒回答。選擇的困難，不隻是選校的問題。那是一種人生狀態——我們每一個人，在每一個轉折口，都曾這樣猶豫不決。而每一次決策，不管我們如何權衡，其實都夾帶著偶然、情緒、誤解和運氣。但你不能不選。 
 
第二天清晨我們返程，沿密西西比河折向南，穿過阿肯色。我們故意選擇不同的路線，想看看另一種風景。離開密蘇裏的時候，車窗外是起伏連綿的山地，雲層低垂，陽光斜灑在山穀之間，一種遼闊而疏淡的美籠罩著我們的思緒。

進入阿肯色境內，原本順暢的高速公路突然變窄為單線，我們跟在一輛大型貨車後麵，龜速前行，時間仿佛被拉長。直到小石城，我們才重新回到多車道高速。快到中午，我們路過溫泉鎮，Kristin 提議進去看看。我們於是偏離了導航路線，駛進這個因“Hot Springs”而得名的小鎮。

我們開進 Hot Springs National Park，決定登山。Kristin 領頭，她一向喜歡這種戶外活動。從山腳一路往上，空氣漸熱，草木濃密，我們在林間台階上一級一級向上攀登。途中她沒有說太多話，隻是專注地走著。抵達山頂後，又接著往塔上登，我們選擇了步行而不是電梯，一圈又一圈地旋轉向上。

塔頂豁然開朗。腳下是濃密的林地、蜿蜒的街道、沉靜的小鎮與遙遠的地平線，視野一下子從曲折的小徑躍升至全景的俯瞰。Kristin站在護欄前，背影纖細，長發微揚，她舉起手機拍照，又放下，像是猶豫要不要留下什麽紀念。我站在她身後，忽然覺得這個瞬間超越了選擇。

選擇固然重要，但並不決定全部人生。有時候，是登塔之後的風景提醒我們——人生的意義並不止在“選對”，而在你如何一步步往上攀登，登上這座塔，無論塔在哪裏，無論它通往哪個方向。

在下山的途中，陽光穿過樹葉灑在她肩頭，她忽然說：“我想好了，就去 WashU 吧。”

她沒有再解釋理由。我也沒有再追問。

我們繼續下山，腳步輕快。風吹動樹梢，陽光在山路上閃爍。我們知道，路還長，塔還有很多，但這一次登頂，讓她也讓我，看見了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