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德爾瑪環線附近的停車場出發,沿Skinker大街南行。夏日陽光漸炙,道路兩旁樹影婆娑,街道靜謐。Skinker這段路仿佛一道分水嶺,將北邊喧囂多元的商業街區隔開,往南則逐漸過渡為幽靜典雅的住宅社區。一路上,高大的梧桐掩映著一幢幢曆史悠久的磚屋和翠綠的庭院。這裏曾是上世紀初中產家庭的理想棲居之所,如今仍保留著溫和而體麵的氣質。小街穿過草地與老樹之間,偶爾可見騎車的學生或牽犬的居民經過。
Kristin走在前麵,拿著手機,根據訪校App指引查找路線。她沒有說話,腳步穩定,神情專注。我注意到她沒有東張西望,也許這一路風景還未進入她的判斷係統;也許,她正用一種“篩選”的眼光看待一切。而我,已漸漸沉入一種觀察的節奏裏。與城市喧囂的邊緣相比,這裏的秩序、自持與節製讓我感到一種久違的“可托付感”。它不是宏偉的,而是有條理的,不是喧鬧的,而是低聲的,仿佛一所大學該有的預告。我們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抬頭望見不遠處,那道仿哥特式風格的拱門,隱隱在陽光與綠蔭之間露出輪廓。
那便是布魯金斯大廳,華盛頓大學的標誌性建築。
我們踏上灰色的石板小徑,草地從兩側鋪展開來,樓宇在前方徐徐顯形。布魯金斯雙塔矗立在高處,中間的拱門沉穩而莊嚴,仿佛一道理性與秩序的結界。這一刻,校園的中軸線如同一條精神的經絡,從我們腳下悄然展開。
從第一眼起,華大的氣質便滲透進來——不是以壓迫性的雄偉呈現,而是一種克製中的自信,一種安靜的堅毅。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仿佛進入一個需要調低聲調與節奏的空間。
站在拱門前,我注意到兩側石柱上刻著“Washington University”,下方是拉丁數字:MDCCCLXXXV。那是1885年,清光緒十一年——彼時的中國正值中法戰爭剛結束,而這片密蘇裏土地上的大學,則剛剛開始生長。
事實上,華大的曆史遠早於此刻眼前的布魯金斯大廳。它的前身可追溯至1853年,由教會與市民共同創立,初名“愛略特神學院”,以學校創始人愛略特神父命名。這位神父是日後著名的現代主義詩人T.S.愛略特的祖父。後來這所學院更名華盛頓大學,以紀念喬治·華盛頓,象征理性、獨立與國家精神。真正奠定現代格局的,是1900年代初的一場“空間革命”。
1905年,校方決定將校址從聖路易斯市中心遷至森林公園邊緣,由Francis Brookings領導,籌措大筆資金,委托建築師Cope & Stewardson設計新校區。他們采用英格蘭哥特式風格,以布魯金斯大廳為軸心,確立對稱與開放的空間邏輯。不是封閉的城堡,而是穿透性的空間結構,是一所大學對城市與時代的宣言。
拱門上方懸掛著校徽,四個象限象征“學術、誠信、自由、責任”。校訓是“Per veritatem vis”——從真理中獲得力量。這不僅是銘文,更是一種價值的邀約。
穿過拱門,是寬闊的庭院。那天陽光朗照,草坪深綠,幾組學生散坐其間,有的讀書,有的對話,還有人在練習舞蹈動作。Kristin輕聲說:“這才是我想象中的大學。”她望著那片開放而有序的空間,眼裏有微光。我知道,她對這所學校已有了最初的傾心。
我們站在草坪邊緣,四周環繞著學院、圖書館、講堂,一切在陽光與秩序中顯得既莊重又親切。那一刻,我想到一句論壇裏學生的話:“Brookings is not a castle, it’s a compass.”它不是防禦,而是指引;不是界限,而是入口。
我們在這裏駐足良久。不是為了拍照,而是為了讓自己的身體慢慢適應這份空間的節奏。這不僅是校園的入口,更是一種精神的中軸線:它引導我們進入大學,但也引導我們思考大學本身的意義。教育,不隻是教會你什麽,而是讓你在空間中學會行走,在時間中學會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