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禮拜五。下午五點半,我剛走進廚房,妻子站在水槽邊,轉頭輕聲對我說:“華盛頓大學來通知了。”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拿起手機,把那封剛收到的信遞給我。我掃了一眼標題——“Congratulations, Kristin!”——心裏咯噔一下。這是一封從候選名單裏打撈上來的遲到的錄取信。
Kristin當時不在家,可能和朋友在一起玩,也許在打遊戲。我們原以為大學決定已經塵埃落定,Emory的押金也交了,她連床單、台燈和書架都開始在網上挑選。那封郵件仿佛從沉底的水中忽然冒出一個氣泡,打破了我們剛剛建立起來的寧靜和秩序。
妻子語氣比我更果斷。她說:“這可能比Emory更適合她。排名更高,資源更多,轉專業也靈活。”我點點頭,卻還在回味那封信的語氣——它不像常規錄取時那樣隆重,更像是一扇縫隙剛好為你開了一下,你必須立刻決定是否鑽進去。
我打電話給一位朋友。她的兒子從WashU畢業,女兒則讀的是Emory,沒有比她更有發言權的人。我剛提起這件事,她就打斷我:“當然是WashU。”
她說WashU更靈活,學生換專業方便,學校真的關心本科生。她兒子當年從商學院轉去pre-med,學校全力支持,如今已經進了醫學院。“Emory也好,但那邊學院之間的溝通沒有那麽通暢,資源沒那麽集中。”她補充說,“WashU對本科生真的很用心,不是那種隻靠名氣的學校。”
掛了電話,我沉默了一會兒,對妻子說:“我們可以去一趟,今晚就出發。別替她做決定,讓她自己去感受。”
妻子點點頭。她沒有反駁,拿起電話撥給女兒。我聽見她在電話上說:“WashU錄你了,我們準備今晚出發去看看。”
Kristin不到一小時就回來了。她還穿著白T恤和短褲,像剛從陽光底下被拎回來。她一進門就問:“你們不是開玩笑吧?”
“不是,”我說,“但我們不急著決定。我們先去看看,然後你自己做選擇。”
她沒說話,隻是打開電腦,看了一眼WashU的學生論壇,又刷了一頁Reddit。片刻之後,她抬起頭,說:“那我們什麽時候走?”
“現在。”我說。
她笑了一下,很輕,像是在對某種不可預期的未來點頭。
我們很快上路,走75號高速往北,穿過達拉斯邊緣那一圈熟悉的郊區建築,很快進入黑暗。車裏裝著三個人的沉思,窗外是一條沒有盡頭的夜路。
她坐在副駕駛,手指在手機上飛快地刷著,念出一條條來自論壇的評論。
“Emory的campus life挺chill的,但亞特蘭大不大安全。”
“WashU有點像世外桃源,安靜,但也可能有點沉悶。”
“Emory的宿舍不怎麽樣,WashU的dorms全翻新了。”
她說這些時,語氣既不像陳述,也不像傾訴,倒像是反複在自己心裏比劃一個未曾成形的念頭。她讀完一條,就抬眼看我:“你覺得呢?”
我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問她:“你在意別人怎麽選,還是你自己將來怎麽看?”
她沒回應,隻是又低頭看著屏幕。這是她一貫的方式——聽進去,卻不馬上給出情緒。
到了晚上十一點半,我們在臨近密蘇裏的一個俄克拉荷馬小鎮落腳。找了一家簡易旅館,兩張床,一個昏黃的床頭燈,還有一扇能看到停車場的窗。
我在刷牙,她坐在床上看網頁。過了一會兒,她說:“WashU不像一個要努力顯得很酷的學校。”
我從鏡子裏看她:“你這是什麽意思?”
她說:“我感覺它知道自己是誰,沒有必要去刻意打造人設。”
我笑了。這話她講得平靜,但我聽出了她的傾向,也聽出了她對“選擇”的某種重新定義。
“ChatGPT怎麽說?”我半開玩笑地問。
她揚了揚手機:“說兩邊都好,像個外交官。”
我說:“你怎麽看?”
她聳了聳肩:“我還不知道。要去看看。”
我點頭,沒再追問。
那晚我很晚才睡著。窗外風吹著旅館塑料牌子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誰在翻一本未完的書。我的腦海裏還在來回對比:城市與校園,機會與歸屬,資源與寧靜。可在這喧囂與數據之外,我最關心的,是她是不是能慢慢形成自己的判斷,不因別人的聲音而動搖,也不因自己的猶豫而放棄。
她的人生,不該是我們設計的工程圖,而應該是一段由她自己擬定的旅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