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出去散步,看到旗幟一麵接一麵插在郵箱旁、路牙邊,在微風中擺動,有一種近乎神性的莊嚴感。轉過街道,我看到幾個孩子和家長,從一輛卡車上陸續跳下,在每戶門前插上一麵國旗。他們動作輕盈,卻也認真,不似裝飾,更像在完成一種不可言明的儀式。沒有喇叭,沒有宣告,一切悄然發生,如同暮色本身的降臨,無需解釋。
原來國殤節到了。
作為新移民,我對這個節日並無血緣上的感應。我從未在這片土地上送別親人,也未曾以國家的名義參與過任何戰爭的悲劇或榮耀。但這一刻,在旗幟的飄響中,我意識到一種存在方式正通過節日彰顯:它不是為了記住某個人,而是以紀念的名義讓社區自身形成一種“共同在場”的節律。
荷爾德林說:“凡是本真的事物,都有節日的形態。”節日不是為了紀念誰,而是為了在時間中打開一片空間,使人從日常中脫出,獲得片刻的寧靜與沉思。
海德格爾追隨此意,言節日之為“時間之空的敞開”——它是人類存在從瑣碎功用的日常中拔身而出,與某種“不可企及”的莊嚴進行短暫會合。國殤節也許正是這樣一個節日:我們無法真正進入它的曆史核心,卻能在它留下的形式感中,短暫體會一種“參與共同命運的靜默”。
這些旗幟是一個國家所展開的語言,它不說話,卻指向一場集體存在的發生。它讓一個社區、一個孩子、一位路人,在此刻獲得“並肩而立”的可能。
我從國旗下走過,腦中想起另一些不為人知的節日,那些我們從故鄉帶來,卻無法在此落地的紀念日。它們藏在語言未說出之處,被移民的身份悄悄包裹。我們也有悲悼與紀念,也曾悼念消逝的親人與山河,但它們在此地無法成為公共的節日,隻能在廚房的氣味與夢中的老歌裏,斷續燃燒。
而這裏的節日,如同土地本身一樣,逐漸覆蓋我們腳下,讓我們在不知不覺間,也學會了放慢腳步,在每年的某個黃昏裏,抬頭觀看那些不屬於我們的旗幟,並試圖從其中聽出一點屬於“此地”的聲音。
國殤節對我們來說,也許不是一種回憶,而是一種尚未抵達的未來記憶。一種我們尚未完全參與,但正在學習如何去銘記的事情。
我們也終將成為這個社區的一部分,不是因為我們擁有共同的過去,而是因為我們學會了:在某一個傍晚,為陌生的名字肅立,為共同的寂靜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