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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6)
2022 (1)
明天是母親節，我女兒在書架上找到了她母親2017年重病後寫給她的話，記錄了她的人生和對女兒的愛。開頭的一頁上寫著：
“我親愛的女兒，你是我心裏不變的陽光，快樂的源泉；你是和我多年來一起同歡共泣的女兒，我們一起分享著如此多的故事與歡樂。
此刻，我隻想告訴你，我為你而自豪，我能在生命中愛你一世而無悔。我隻想再說一次，我愛你，愛你，愛你。。。”
我女兒撫摸著她母親年輕時的照片，從初中，高中，大學，工作，成婚後的照片，往事從心裏流到眼裏，化作無盡的思念，流露出來。
2017年5月14日上午10點，女兒像隻小鳥那樣，從紐約飛回家中，路上說想吃媽媽炒的兩麵黃，想起家庭的溫暖，母女倆要說的悄悄話，而回到家中，見到盛開的牡丹花時，她更是拖著母親左一張右一張的拍照。那天中午聽到去意大利飯店吃她最喜愛的飯，慶祝母親節，她喜出望外，對接下來她母親說的，“媽媽燒不動，太累了。” 也沒有注意。
午餐時，更是嘰嘰咋咋的滿桌都是她的話，從學校，到朋友，從演出到彩排，滔滔不絕。她的母親一直笑著，笑著，看著她，眼睛寸步不離女兒。吃完飯，女兒要吃甜食，吃了幾口，問母親的工作忙嗎？ICU的故事多嗎？我於是告訴她妻子的病情，女兒頓時震驚得無語，淚流滿麵，那些術語，肺部結節，晚期0.8五年生存率，腦轉移，像電閃雷鳴般的刺穿她的心肺。
回到家中，一位肺科醫生專門前來向她解釋其母親的病況，到了此刻，她才相信自己的母親真的病了，確實是重病在身。那天晚上她抱著母親睡在一起，流著淚說了許多許多話。時至今日，她說那天的感受是“絕望再絕望，醫生也不知道明年母親是否會有母親節，能否看到她碩士畢業。” “她更不知道如何去麵對人生中第一次失去親人的痛苦。”
但是，在近三年的抗癌鬥爭中，我們一家人攜手共渡苦難，在化療放療的痛苦中，磨煉愛心，於是她知道了，“人生中有時雖然隻能放棄，這種失去親人的痛苦，是另一種愛的獲取，因為在共同的一段人生中，我們同心協力的努力過了，這今天的人生便是愛的延續，親人去了，愛依存，她們會在我們的餘生中升華，我會學會像母親一樣去愛。”
今年母親節的前一夜，我和女兒一起去翻閱著舊照，想把你人生的舊影找全，把你留給女兒的相冊，留言，編的更順暢些。可是，你幼年，童年的照片奇缺，而初中的照片都粘在照相本上，一揭就撕破照片。隻能留些空缺遺憾了，因為生活本來就是有遺憾的，空缺難免。都完善完美無缺，不真實，不是生活了。
國內的五月天，我們沒有過母親節，六月份也沒有父親節。女兒出生後的五月八日，你是黑袍加身，抱著六個月的女兒，你笑著給女兒戴上我的傻博士帽。以後的母親節過了多少，記不得了。你在ICU總有上不完的班，我們買了花，晚上你回家後，喊一聲“ 母親節快樂！” 似乎就是過節了。
但2017年開始的，你的最後三個母親節，我們都是認真過的。2018年5月11日女兒畢業，13日母親節下午女兒在教堂為癌症病人募捐義演。2019年5月的母親節，我們和丈母娘一起過的母親節，那時都想不到是你的最後一次母親節了。但是正如我們的女兒說過的，人生中親人的離去，是種無奈的放棄，是種無法抗拒的客觀存在，我們懷念著她們的愛，帶著她們的愛繼續前行，就是最好的紀念。
在幾十年的人生中，我們每人都會經曆喪失親人的生離死別，經曆許多痛楚，而正是這些人生的磨難，使我們更珍惜擁有的家人團聚，親人間的信賴互助，親情知己的可貴。我們的心更為豁達，寬容，我們的愛更有內涵。
帶我們來到了人間的母親，是用自己的血肉造就了我們的生命，開始了一代新的生命曆程。母親的付出，無可替代，這臍帶連接的那份親情重於世間萬物。
我記得那年的你對我說，你是你家唯一的兒子，我一定要給你帶個小孩來。婚後的十年中，你吃了那麽多的苦，兩次宮外孕，九死一生，一次流產，鮮血浸染，我心疼，不願你再吃苦，但那年的四月你卻笑著告訴我，這次真的要有了，你要做爸爸了。我從實驗室回家的路上，捂著嘴笑，一路憋不住的笑。我們在一起每天看著胚胎發育的圖表，“拇指大了。”“拳頭大了。”“啊，超聲波上看到頭了。”
你看著我貼在屋裏的嬰兒圖笑著，翻著字典，男的叫什麽，女的叫什麽。女兒接回家中，趴在你肚子上睡著，你一動不動，不敢翻身，要我給你水喝，輕輕的喝，怕吵醒女兒，其實女兒睡成一團，早已到了蘇州，放到黃浦江邊也不會醒的。
你告訴她說，你從垃圾桶裏把她撿來的，她要你再去撿一個。2002年幫美國醫生領養小孩時，女兒說我們也領一個吧。我問她，你的哪一樣玩具送給她呢？ 她眨著眼，半天不回答。你說，你何必和小孩較真呢，這個老爸呀。
是的，家庭成員和為貴，不要太較真，自己多聽少說，不同意見時，不要爭執，先把自己靜下心來，再從對方角度考慮，說不定會有想不到的收獲。老子獨大，老子是真理，是家庭的麻煩，許多麻煩的根源，謙虛謹慎使人有出息。活到老學到老，生命才充實。
2020年5月10日，是女兒第一個沒有母親的母親節，我們父女懷念著你的愛，懷念著一家三口愛的歲月，我用中文，女兒用英文，記下了往日的歌。伴著女兒的鋼琴奏鳴曲，你的愛依然舞動著精靈般的翅膀，在屋裏飛翔，此生無憾。
All the best to you and your daugh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