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友之聲
春風何處﹐點點滴滴人間﹔春意何處﹐點點滴滴心裡。-姚雲毅
一年一度的複活節又到了，在中國時，沒有複活節的記憶。或許小時候，外婆牽著我去衡山路上的國際禮拜堂時有過，而那時的小孩兒是另居一處玩耍，不知道大人們在講什麽。
到了美國後，感到宗教的力量好大，87年8月19日剛到國際學生中心注冊時，就在那門口遇到了一位和藹可親的老頭，每見一名外國學生他即刻送上教會介紹，同時詢問幫助學生解決住宿等多種困難，每逢周末還帶著外國學生去遊山玩水，不取分文，一人開車兼導遊。密州的德國村，荷蘭村都是他帶我們去的。我到離此十二小時的北部跑野外時，他還介紹了那裏的神父與我認識，怕我有事有麻煩。
有了女兒後，複活節是她撿蛋的狂歡節。在多米諾農莊，按年齡分組，旗子一揮，口哨一響，驚天動地的大人叫小孩笑，綠茵茵的草地上五彩繽紛的孩子們，立刻成一條散兵線衝出，回到家裏一身泥，一身汗，沒幾個蛋，但那份開心，不是去買上一籃子蛋能夠取代的。每逢複活節，我們夫婦，總要擠出時間，帶女兒去參加，有時妻子夜班回家困極，但車子裏眯上一會兒，也是跟著去，跟著女兒後麵跑的人仰馬翻。
今年的複活節，情況截然不同，疫情之下，居家裹足，多數教會沒有往年的隆重禮拜。那時參加教會的美國人合唱團，複活節前的一周兩次三小時練習，周日上午八點半就要排練，兩場布道唱下來，十二點多才完成任務，也是個累。但那音樂指揮，總是會從他執教的音樂學院找些合唱，獨唱，器樂的專業學生們參加，於是鼓樂齊鳴，歌聲繞梁下，也是種享受。怪不得他的獻身精神，幾十年如一日的努力，使他能獲得格萊美獎，在這麽多的人才中，這麽大的美國能得此獎，也是個功夫。
和我女兒居家的複活節，隻能在電視上看看意大利，英國，梵蒂岡廣場，以色列老城，美國紐約的實況轉播，妻子去世後未滿一個月的複活節前夜，女兒想和她的母親講話，睡在她母親睡過的床上，我去隔壁的房間睡著，但在夜裏，卻夢見我的妻子在上海要請客過複活節，去年四月二十日在錦江飯店對麵的花園酒店替她慶生時，那六十人的聚會要在四月八日就訂下菜單的，而她臨時起意要過國人不大過得複活節，也有難度。好像我托人後，在一個不大的花園亭屋內，圍著一圈坐下，妻子躺在中間的白色毛毯中，露出上半身紅衣閉著眼說，她不要吃六月黃，明蝦，牛排，喝甘蔗汁就行了。於是我突然驚醒，複活節喝甘蔗汁，沒聽說過的，真是豈有此理，怪哉了，妻子從不這樣啊，於是覺悟到是在做夢，妻子死了啊！
而在她離開的不到一個月裏，夢見她的幾次夢中，或在旅遊，或在熟菜店，小菜場，馬路邊一起走著，笑著。一會兒，她在埋頭苦幹，從毛血旺裏撈著魚塊，血塊，一會兒她要我去排隊買光明村的肉月餅，一會兒，她說豐裕的七元四隻生煎饅頭，不如城隍廟老飯店的鮮，一會兒，她說小楊生煎太油，味精太多太多。夢裏的她，胃口真好，令我開懷大笑。沒有書牘之勞形，沒有化療放療的痛苦，沒有每天的提心吊膽，不必擔憂治療的效果。我們還是笑著麵對人生，一起麵對風雨，一起開心歡笑，苦中樂著，樂著前行。
在她離開的二十五天內，我和女兒輪流執政，想吃什麽，就做什麽，好吃多吃，不好吃，笑笑而過，也像她一樣，先謝了再說。正如女兒在追悼儀式上說過，“我要繼續學你如何去愛，你要在天堂上繼續教我們如何去愛。”
三周多的時間內，我女兒從不要我去購物，因為她年輕，免疫力強。在公園校園散步時，她總把我放在身後，要我和他人保持距離，要我坐久了，一定要起來，在院子裏轉圈嗮太陽，每天都要動。
三月二十五日電視上說密州血庫告急，尤缺O型血，於是她去獻了血，計劃在妻子生日的4月25日時再去獻血。讀書學本領不易，學做人更難，學做無私的奉獻更難。可是因為有大愛，不會拘於一時一利得失，心寬眼闊，坦蕩而行，歡樂就多。好鑽牛角尖，樂趣不大，格調難高，常戚戚，常悲悲，日子難過。
這次疫情下，女兒的演出全部取消，大的收入全無，隻有網上教紐約的學生才有點收入。但她一周五天教學生，彈琴練習後，自己參加網上的舞蹈課，每天跳個滿頭大汗。又和她的二重奏，四重奏的朋友，在網上練習，討論，錄音，生活的內容非常充實，也和我一起討論她的今後規劃，這在以前是不多的。人近了，心更近了。即使和她母親常常討論的，卻不大和我談的愛情專題，也和我討論起來，認真地聽我的意見。
家人的離去，生離死別，確實是不易的事，走出陰影，也會困難重重。有時看著我們的投資賬目，看著我們的人壽保險賬戶，銀行賬戶，不由自主的想起妻子當年的忘我努力，現在因為她而可以無慮了，可以輕鬆度日，女兒也懂事了，這是妻子該享受的時候，她卻走了。無法再坐飛機回國看看杭州，無錫的春色，柳浪聞鶯，劉莊，老和山，靈隱走走，牛頭渚，錫山公園逛逛，頓時黯然。
我女兒是否有興趣和我舊地重遊，我不能強求，她是另一代人，生活內容徊異，還是我一個人去我們80年5月10日第一次約會的淮海公園思幽，83年2月蜜月的西湖邊尋夢吧。
經過這幾天的春風春雨，去年10月3日老婆化療後種的鬱金香已長出苗來，盡管黑貓警長失職，有部份被鬆鼠咬去半截，但不少花苞依然躲在殘缺不全的花葉下無恙，再過些時日，或許25日妻子的生日時，這些花會在苦難下靛放出美麗，像那災難中的人間，依然有著美麗的春天，美麗的人生。
複活節的複活，是種美好的願望，希望美麗長存永駐，死而複生。全人類的美好願望會推著我們向前，克服艱難險阻，創造奇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