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的聯邦調查局臥底

 

美國人凱文是典型的工人階級，高中畢業便在汽車鋪學藝修車。別看他念書不怎麽樣，但心靈手巧，不同的車型都會拆裝修，聽馬達聲響，就會知道發動機的毛病，把車按下搖晃或上高速，雙手脫開，便知汽車有無碰撞過，方向盤是否需要修理。反正他的雕蟲小計極多，破車堆，垃圾場上會撅著屁股找上半天，找有用的汽車零件，拚出個車來，讓其子女練手。

 

剛到美國買的二手車，少不了找他調理，看上個二百五便宜舊車，也讓他參謀一番。９５年畢業後我帶著二歲的女兒，一家三口去佛羅裏達大學做博士後時，他還在那年的聖誕，開車兩天來看我，我的二千元舊車，早留給他的青少年兒女了。９８年，聽說他出事了，先是販毒被聯邦調查局查獲，接著願當他們的臥底，線人，報告了不少案子，破壞了許多毒品交易。可是，畢竟是半路出家的業餘人士，中學裏的演技雖是他驕傲的往事，但和江湖上的黑幫一交手，即刻被看穿，雖說沒被當場處死，卻在家裏發動汽車時，被人從腦後，背部各打一槍，血染車座，幸好女兒撞見，急送醫院，大家見到他這麽重的傷，以為他必死無疑。

 

２０００年的夏日，我正在家裏種自留地，卻見一名西裝革履男子走到我家門口，向我揮手致意，仔細看去，卻是凱文。進屋後交談之餘，才知道擊中他腦後的子彈從其嘴巴飛出，齊齊的報銷了全部門牙，卻沒有損壞致命的呼吸中樞和腦部的重要部位，然而從左半腦球貫穿的子彈，畢竟破壞了他的邏輯思維能力和修車的本事，見了壞車不會診斷，告訴他汽車有何種毛病，也不知如何修車了。從背上打入肺部的子彈，則貼著心髒而過，沒碰到一根大血管，在醫院中躺了四個月後，就出院了。老婆見他身無一技，也離婚了。子女們倒都已成家立業，兒子修車，女兒當護士，有了三個孫輩，不用他操心。他的生活，則按傷殘退役軍人，領取不多的但夠用的養老金，醫療福利倒是終身的，不必發愁。

 

聽了他的故事，雖然為他命大不死而高興，但想想滾燙火熱的子彈，從頭部肺部穿過，還是不好玩的，換個人，換一次，說不定就不會有他的運氣。問他是誰打的黑槍，他說沒有一點印象，車庫的門是大開的，幾輛車排著，他進入其中一輛汽車發動時，眼前即一黑，背上即一熱，中彈昏迷了。事發後有人甚至懷疑他的妻子，但偵探說，這是專業殺手的作法，幹淨利索，不留絲毫痕跡，腳印指紋全部沒有，可能是戴手套，穿鞋套，潛伏多時，等他進車後接近，開的是消音手槍，如果不是他女兒也進車庫，發現驚叫報警，立刻止血，他必然會血盡身亡。反正是個無頭案，聯邦調查局，警方都無法破案。

 

現在他住在城裏的公寓中，也有房貼，卻是沒有桃花運，政府發的病殘費雖然有幾十萬，但畢竟用一點少一點，生活費等隻夠基本消費，聖誕時裝成個聖誕老人，給三個孫輩送禮時，都要自己省幾個月。問他是否後悔時，他倒是極為幹脆地說個＂不！＂以前他做過許多笨事，蠢事，念書時逃學，交友不慎，又把１６歲的少女，後來的妻子弄懷孕，１９歲就當了兩個孩子的爹，對子女教育也無章法，因為自己是大小孩，然後又吸毒，交了壞人。而此生唯一做對的，是替調查局臥了底，破獲了一些毒品案子，少了一些毒品的危害。當美國國歌奏響時，他可以無愧，那旗上有他的血跡，他的奉獻。

 

和他交談時，確實有相當困難，第一他口齒不清，發音含混，第二他的思維混亂，老是重複一個話題，重複一個句子，第三他的手腳常常顫動，抽搐，雖然手掌不再漆黑，沾滿油汙，還保養的很幹靜，卻是握上去軟軟的，沒了男子氣。

 

和他一起吃飯時，見到他把麵包屑，菜湯灑了幾次，真的是廢了功夫了，隻是他的眼神出奇的明亮，潔靜，仿如小孩。講到他女兒的小孩時，他更是滿臉慈愛，又再三強調他女兒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大叫，驚動左鄰右舍，又替他立刻止血，他肯定沒命。＂可是你不知道她逆反時，是如何的使我傷心，小小年記穿耳環，鼻環，唇環，平均成績二分，半夜溜出去到男友處過夜，在商場裏偷東西，在學校裏和人打架，吸大麻，參加裸奔，不把自己當人，唉！見了我渾身的鮮血，她才醒了，後來進社區大學念護士，與狐朋狗友分了手，不易嗬。＂對於他的故事，我是無語，笑不出，哭不了，他現在滴酒不沾，和以前完全是兩個人了，那時他醉酒，會踢老婆罵女兒打兒子，見了警察也要打，被幾個人按在地上啃泥，現在真是不一樣了呀。

 

送他去公共汽車站，目送他遠去後，又是十幾年過去，再也沒見過他。他講不清他的地址，電話，按寫著他名字地址的卡片寄信，打電話也沒個回音，這些卡片都是他兒子作的，怕他回不了家。今年的春天，４月１６日，是我們初次相遇的２４周年，不知他還在嗎，還會當孫輩的聖誕老人嗎？

[馬上續殘夢]

奇人奇事。三百六十行，但凡有口飯吃，千萬別做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