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磚引玉話留洋

一直想寫改革３０多年來的這群人，但時間跨度大，接觸的人有限，要學會與世上的各色人等相處，非一日之功。眼見著年紀上去了，記性隻會越來越差，如煙的往事當然越發模糊，即使是刻骨銘心的，也難保來個腦梗後，便去了爪哇國，沉下了太平洋，而即然作了個文人，能寫出心語時的快樂，卻實在是難有其它的滋味能夠代替。雖說在人心浮躁，功利極重的中國，見不到能象福樓拜那樣，麵壁四十年的文豪，出不了觀察敏銳，敢寫真言，文筆老辣，功力深厚的巴爾紮克，商業化的文學，使深沉的文字比不上明星露底走光的花邊新聞更能上頭版，自己辛苦勞動寫出的文章，比不上轉貼別人的文章更能走捷徑地增加點擊率。但回顧我們那種經曆大躍進，大饑荒，文革浩劫，土洋插隊的大起大落，史上少有的命運，確實感到要盡所能，寫下點當年的故事留個紀念，至少可以娛己，又望能引高手出山，寫點驚人之作，了卻吾等心願。

１９７９－１９９３：讀書的年月８７年來美後，見到的出國留洋之人，不論是直接包送的卡斯比學生，還是各種自費生，多數是過五關斬六將的精英人物，高考，研究生，托福，GRE的一路考將過來，比我聰明許多，例如物理係的幾位卡斯比朋友，不僅博士資格考試的分數領先美國人一大截，而且平時偏偏好象不怎麽看書的，夏季假期，當然走東逛西全美旅遊，平時周末，也是周圍景點跑夠，但捧起書來，隻要靜下了心，用功幾天，考試就能得前幾名。真令吾輩汗顏，我那錄音帶的來回聽，參考書的來回翻，筆記本的狠背下了苦功，GPA還不如他們，隻有服氣，歎氣。

那時聽７９年來的前輩說，他們當年一共２５人，以訪問學者為主，四五十歲的為主，卻是特別的心齊，特別會團結互助，頭發長了相互理，一人有事大家幫。買菜時，２５輛破自行車一齊出動，冬天的雪地上排成幾行，使老美不敢開車緊跟，使路上的行人，車輛全部停下，注目相望，不比當年老中圍看老外遜色。而聽一位台灣朋友說，見到大陸這批飽經風霜，白發蒼蒼的學者從大街上經過時，心裏有點酸，不忍看下去，轉身就走了。是呀，那時的訪問學者每月三百美元，房租最少也要一百五，於是六個人租個二百五一個月的單間，連客廳，衣帽間都睡了人，買的食品都撿跌價的，過期的買，方便麵是主食，三毛九一打的雞蛋，三毛五一磅的雞肉，一毛五一棵的卷心菜和廉價的牛奶更是主食，反正比＂三年自然災害＂時的營養好多了，況且出國的主要目的是鍍金，回國後有高級職稱等著，又能省錢買萬人羨慕的八大件，苦熬一陣也值了。

更為空前絕後的是，一名台灣女生回台就業，想把一輛九年新的尼桑DASAN送給這些老訪，但＂無功不受祿＂的思想深入血液，大家湊了７５美元給了那位女士，再留地址，＂以後來大陸一定打電話，一定來＂。惜別台灣女生之後，這輛車廂有洞，朝上可見藍天，朝下可見公路，有時隻會前行，有時隻會後退，已開了十三萬英裏的尼桑便成了大家的公車，由物理係動手能力最強的老兄當專業司機，不僅機場接送了這２５人，連去北密，去加拿大，去附近幾個州旅遊，也都是靠這輛老車＂繼續革命立新功，小車不倒隻管推＂。然而，這車畢竟是上了年紀，一會兒＂哮喘＂，換了排氣管，一會兒刹車皮磨光，＂吱呀呀＂叫得心慌，一會兒發動機發燒罷工，隻好去＂汽車墓地＂淘個好的，至於輪胎則一會兒前輪換後輪，一會兒後輪換前輪，實在不行，再去＂汽車墓地＂淘個舊車胎，也和那些人的穿著一樣，下麵帆布鬆緊鞋，上身是教會捐獻的不花分文的舊西裝，走在路上一目了然，標誌鮮明，不會認錯的。

這批學人留下來的，似乎隻有二人，都是為了給他們的兒女鋪路才留下的，等子女圓了美國的醫生夢，律師夢後，他們便在此以低退休金苦渡時日，其中一家夫婦，更隻有妻子一人在此與子女遙伴，＂距離產生美，近了就臭了＂，也是個明白人，加州，密州的來回跑，而丈夫則在北京過晚年，靠倆人國內的醫保退休金生活。選擇回國的多數人，現在也都已退休，但因為出國時便已是單位骨幹，基本上都是教授，博導，一方神聖，著作等身。那位物理係的專業司機，當然也早已是大學裏的主任了，講起那年的艱苦奮鬥，他還是念念不忘，大笑震耳，因為即使是人生的苦日子，倒過來一望，給回憶的漏鬥一濾，還是有甜味的。

何況即使這批前輩的樣子土些，英語另類些，選擇＂海歸＂的決定沒錯，他們在事業上是成功的，不比後人，同輩差，因為他們是用了自己的長處，用了幾十年的學術積累，而不是和三十好幾，四十多年的事業一刀兩斷，重新開始。否則英語有限，學位沒有，不到萬不得已，不必徹底拋棄原來不熱門的專業，下決心從頭開始。當然，有些３６，７歲，４５，６歲再念學位的，後來也成了年薪十幾萬，有車有房的美國中上階層人士，但他們畢竟起步太晚，在美國的社會地位，無法和早日海歸的老兄們相比。況且那批早回國海歸的老兄們，又有不少人把子女送到美國念書，繼續上輩缺了的夢。

至於當年聰明的卡斯比學生，各種自費生等精英人物，如還在學術領域苦幹，專研不止的，現在也有不少人成了教授，學者，科學家，有的還成了＂傑出教授＂，確實不易。這批學人中下海經商的，似乎不多，或許是那個年代，那代人的先天不足，＂闖勁欠缺，穩健有餘，＂等你想好了，黃花菜早就涼了。該在中國買房時不敢買，＂隔了個太平洋，買它作啥？＂該買美國股票時也不敢，＂紙上的價值不可靠，＂不相信炒股會發大財，隻相信眼前能夠見到的，結果是多次與悶聲發大財的機會擦肩而過。而在科研，教學領域謀事，雖說每年都要為申請科研基金傷神，但時間久了也得了門道，況且美國社會中，花在人際關係上的時間，大大少於國內，許多程序相對公平，簡單。每年有幾篇好文章，在自己的領域內有了聲譽後，＂麵包會有的，經費也會有的，＂大的百萬RO１沒有，小的溜溜也可以活下去。雖然也有時累急，逼急了可以怨天由人，以美國國罵，中國國罵，雙倍泄忿，可是作為第一代移民，還是在科研領域，清水衙門裏容易謀生。

最近的幾年中，因為不少朋友的子女也已離巢高飛，無後顧之憂，又因為有了工作經驗，有了資曆的積累，以及國內師兄弟的踞起，不少哥們＂雄心，野心，春心＂的再次搏動，＂重上井崗山，＂再展淩雲＂鯤鵬之誌＂，數日不見，已是＂西裝革履，鳥槍換炮＂地＂改換了門庭＂，去國內企業當了海歸，或去高校，科技開發區當了海鷗的，成了＂引進人才＂，＂精英人物＂。混個好的，既有個人過硬的業務墊底，美國的學術獎，專利助威，又有師兄弟們抱團，上下左右遮擋，所以風光八麵，心滿意得。當然也有水土不服，人事難平，心焦頭爛賠本逃回的，甚至還有事業無幾，海歸後卻小三幾個，野花一個排，隔洋留了種的，於是隻好離婚了事，被國內家裏的老爸拍桌直罵＂孽子＂的可憐蟲。

而更為怪了哉的是，某日見報，說一位海歸的仁兄在美國機場被捕，當了國內公司的商業間諜，竊取了美國公司的業務機密。於是立馬吃驚不小，久久回不過神來，從其腳指頭算起，都不象個間諜模樣，或許是求功心切，急於向國內新東家表現，帶了不該帶的美國原東家技術資料光盤，被查個正著，或許是老美小題大作，正在＂玩政治抓典型＂的風口浪尖上，上綱上線坑了爹，也是筆糊塗賬。又想前有李文和間諜案，後有查抄某華人公司，索取巨額賠償的故事，看來這下海與海歸都不是件易事。此岸彼岸的，故事真不少。

因此在這批念書為主的學子中，還是超過７０％留在了美國，勤懇種自留地的多，一方麵出國多年，不喜歡國內學術界的氣氛和傳統概念，不習慣國內官場的辦事方法，操作程序，不願意回去重受國內官場文化，學術文化的＂再教育＂。其次是一半的人生在美國，與彼岸斷奶太久，今後的個人醫保，退休金還是依賴在美國的投入，即使回國後有個＂長江＂計劃的專款在手，但花有幾日紅，人難千日好，為了撈錢撈業務，四處應酬，八方協調，走鋼絲拋瓷杯頂瓷缸，一方顧不上，一次沒接住，雞飛蛋打，前功盡棄，而子女，夫婦的分居成本有多大，能否乘受，子女是否會變壞，老夫老妻是否會晚節不保，都無把握。

１９９３－２００５：讀書，經商各有千秋

這段時間赴美留學的學人，以應屆大學生，研究生為主，文革前的老大學生，文革一代學生已是鳳毛麟角。他們是不會唱俄羅斯民歌，文革紅歌的，或者是鄧麗君，鳳飛飛的老流行歌曲，欣賞的是崔鍵的搖滾＂一無所有＂，朗誦的也是北島，舒婷，顧城的詩，美國的貓王埃弗斯，卡爾卡蓬特當然也是過時了，麥當娜，麥可傑克遜，塞琳狄央，瑪麗婭凱瑞的歌有時還要聽聽，但重金屬的喧鬧，搖滾樂的瘋狂，繞舌音的誇張更對胃口，學校的學習，拿個學位固然要緊，但有機會，不肯錯過。

這代人中固然還有苦幹科研，教學的，可是不少人以冷門專業拿了個出國權，念了一個學期後，見就業前景不妙，立刻改了專業。另外的學人則一麵搞研究，一麵準備考醫，考護士，考麻醉師，考理療師，考牙醫，考針灸師，考按摩師，或者念醫師助理，念會計師，念個熱門專業，＂出生時沒含金鑰匙，國內念書時沒選對，出國後自己重新設計人生道路＂，自己創造條件盡快至富，而旅遊代理，賣房賣車，貸款金融，留學中介等多種職業，包括傳統的開飯店在內，都是這些學人的選擇，反正是跟著市場走，走出個五花八門的人生。因為這代人比上一代見證了更多的市場經濟，見證了中國股市產生楊百萬，李百萬，周百萬的過程，見證了中國房市催生億萬富翁的故事，他們視野開闊，又有魄力，不會＂一棵樹上吊死＂，很少猶豫，該出手時就出手，該留學時就留學，該離婚時就離婚，比上一批學人瀟灑許多。

這批學人，現在是曆史舞台上的生力軍，主流人物，正在寫著各種人生故事，新的美的醜的香的，全部齊全。如果前一批的學人７０％留美，這批學人就有５０－６０％留美，３０％來回跑，１５－２０％左右回了國。

２００５－至今：留學生低齡化

如果說，第一批留美念書的以攻博為主，而１９９９年開始，中國來美讀碩士的人數便直線上升，從２００６年起，高中生去美國讀本科的也越來越多。這一方麵是由於國內中產階層的財富上升，經濟乘受的能力加強了，同時也因為不少人對國內僵化的教育製度，考試製度，人員晉升製度的改革進度不滿，是種無聲的逃避，挑戰，是對國外工作機會，發展空間的追求，並且，為了及早適應與中國教育製度完全不同的學習環境，許多一線大城市的初中生，高小生就被家長們送來美國念住讀的高中和私立初中，這批留學生的年齡有低齡化的趨勢。雖然一年六，七萬美金的投資也是巨大，但不少家庭寧願賣掉一套三，四百萬人民幣的房子，也要為子女的前程搏一把。２００９年７月全中國七萬考托福的學生中，９０後成了絕對主力，上海２００９年一萬六千留學生，一萬三千是自費留學的本科生和碩士生。

波士頓谘詢公司發布的研究稱，中國中產階級及其附屬消費者的數量在未來八年內將從1.5億增添到4億以上，占到中國城市人口的51%。而自2008年以來，進入美國的新移民中，來自亞洲的移民一直多於拉美裔移民，2010年來自亞洲的移民占36%，拉美裔移民則為31%。如今許多亞洲新移民不僅很能說英文，接受過大學教育，而且不少人是在已有美國工作的前提下，合法進入了美國。多數新移民喜歡他們在美國的生活，希望留下來，隻有12%的人後悔離開了家鄉。亞裔美國人中相信努力工作能夠帶來回報的為69%，要多於其他美國人的58%比例，而且，93%的亞裔美國人認為他們的民族是“勤奮”的民族。

亞裔美國人的家庭收入中值是6.6萬美元，全美的家庭收入中值是4.98萬美元，他們的家庭財富中值是8.35萬美元，全美的中值是68,529美元。在2008年到2010年間，29%的亞裔美國人與非亞裔結婚；而拉美裔與非本裔結婚的比例為26%，黑人中為17%，白種人為9%。

2012年６月２２日，美國聯邦議會正式通過就１８８２年的＂排華法案＂向中國人道歉的決議，1870年前，中國勞工占到加州全部勞動人口的20%，美國於1882年推出了《排華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 後，使來自中國的移民從往年的39,500人驟減至1887年的10人。而美國底特律華人團體和社會各界於2012年６月２２日，紛紛紀念１９８２年華人陳果仁被當成日本人打死的事件。有個中國大款在密州買下了２００英畝土地，要造五十萬美金一棟的房子，供國內投資大款住，但遭到當地美國民眾的反對。

可以預見，隨著國內向美國輸送的大，中，小留學生越來越多，國內精英的財富，也會越來越向美國跑。況且子女在外，國內父母即使不來美國買房置產陪讀，來美國探親的必然增加，這樣的好處是中美兩國民眾，兩國文化有了更多的了解，交流的機會，相關的利益更多，擦槍走火，打上一仗的可能性越小，正因為許多中國中上層的子女留學在外，受西方文化，觀念的影響難免越來越大，雙方的差距可能會縮小，誤會可能會減少，美國式的民主，平權，法治的影響會波及幾代中國人，中國國內的政治改革進程或許會有積極變化。

然而，正因為中國國內的財富，人才都往美國跑，經濟缺血，管理缺人的狀況會更嚴重，國家發展，政體改革或許會更難，因為和國內的多數民眾相比，能出國留學的必竟還是少數，整個民族的教育程度，文明素質的提高，要幾代人的積累才能達到。美國的教育界專家稱，隨著中國的中產階級由２００１年的1.5億增添到２０２０年的4億以上，來美國留學的中國學生會成為美國最大的外國學生來源，而放棄高考，自費留學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這些留學生在美國演繹的恩愛離仇恨的故事，或許更難描敘，時代變了，布景變了，台詞歌曲當然也在變的，他們告訴我的一大堆港台韓日明星，歌星，歐美明星的名字，實在難以記住。那留學夢的內涵必然也是不同的。雖然幾十年來的留美學人，都在實現自我，走出成功，隻是無法避免，也不必避免時代賦於的鮮明特色。

有時回望可稱作我父輩的留美學人，無論高中後直接來斯坦福念大學的，還是上海聖約翰畢業後來美國深造的，他們的留學故事，又有多少與我們的當年相似，生活的多少軌跡還與我們相交。唯一不變的，可能是一代代留美學人少不了的思鄉，思親，孤獨之情，在異鄉發奮苦讀畢業後的歡欣，有車有房有子，事業有成後的寬慰。而每一代的中國學人，總會有不同的色彩，因為這中國大變了，這世界在變動，＂變是絕對的，不變是相對的＂。隻是希望新一代的學人要比我們好，世界變更好。附上幾句偶得，算是結束語，描繪點遊子的親情，鄉思的深情。

家宴
一年風雨又重還，明燈前，飯桌邊。歲月如詩，何處起雲煙。細言輕語話幾句，夜可共，月影纏。依稀河山載孤帆，撥歌弦，數桑田。淺淺時光，流過你我間。舉杯齊眉談笑起，輕拂手，小神仙。

相思(一)漂渺西山近，滄茫落日圓。風影送歸客，月牙依樹還。飛蛾數燈落，夜鳥逐春來。窗前異鄉人，相思何漫漫。

相思（二）輕風斜吹楊柳枝，白絮拂麵人難知。遙寄相思歌一曲，關山千重有誰吟。夢開夢落幾回息，歲歲月月望鄉鄰。兒時父語尤在耳，生死兩隔已無音。